张勆眼睛微咪。
正在发脾气的定国公打了个冷战。
这什么眼神?凝结了寒冰似的, 冷得吓人。
定国公心里直打鼓,一会儿想着算了算了,阿勆好像生气了, 暂时不说了;一会儿又怒气上涌, 到底谁是老子谁是儿子啊,怎么弄得颠倒了, 当爹的倒怕儿子生气了?他心里有两个自己在交战,纠结来纠结去, 脸色也跟着变来变去, 一会儿勇敢, 一会儿畏怯。
“亲家,恭喜恭喜。”唐四爷快步出来了,满面春风, “恭喜亲家得了个大孙子,做祖父了!”
唐四爷一出来,张勆神色缓和了许多。
定国公这时如果顺着唐四爷的话开心大笑,今天这事也就过去了。毕竟张勆也不想让唐四爷听到不顺耳的话, 扫了大家的兴。
定国公还真是个别扭性子,张勆脸色好了,他脾气倒上来了, 板着脸道:“听说令嫒嫌疼,是在水里分娩的。亲家,不是我做公爹的挑剔,实在这也太不像话了!哪个女人生孩子不疼, 可为了孩子不是也得忍着么?在水里生孩子,她轻松了,万一对我的乖孙子不好,谁来负责?”
“你够了!”张勆一声低吼。
他这一声怒吼虽然低沉,但其中蕴含的震怒愤激之情沉郁厚重,定国公下意识的往旁边一跳,都不敢再在张勆身边待着了。
张勆对定国公怒目而视。
定国公竭力想摆出做父亲的威风,但实在不行。张勆目光灼灼似火,定国公被他看得都快要烧起来了,瞅着唐四爷身边好像挺凉快的,定国公忙躲到了唐四爷身边。
“阿勆。”唐四爷温和的、责备的道。
“是,岳父。”张勆不便违拗岳父,闷闷的道。
定国公这个生气。亲爹不怕,怕岳父爹,阿勆这孩子他还真是惧内畏妻到一定境界了!
唐四爷也对定国公不大满意。为什么呢?唐梦芙生孩子的时候没见着定国公府谁来帮忙照看,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了,定国公施施然的来了。来了之后也不问产妇好不好,也不道恭喜,先埋怨不应该冒险在水中分娩。敢情这位国公爷他是什么忙也不帮,什么事也不管,就管来挑毛病的?
就算定国公真的不满,他也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说这些话。做祖父的人,孙子出生了,先看看孙子,说些祝福之语,再命人传话慰问儿媳妇,再向蒋夫人、黄氏等人道谢,道声辛苦,这才是正理。至于应不应该在冒险在水中分娩,完全可以等到孙子满月之后,儿媳妇身体养好了,大家的心也安定下来了,那时再慢慢提起来,心平气和的商量。
现在所有的人都沉浸在mǔ_zǐ 平安的喜悦之中,定国公跑来说这些话,除了煞风景,还是煞风景。若要唐四爷给他评语,那只能是四个大字:不合时宜。
唐四爷虽对定国公不满,但他一向温文尔雅,说起话来还是彬彬有礼的,“亲家,不拘是在哪里分娩,总之芙儿和小宝宝mǔ_zǐ 平安,这才是最重要的。亲家说对不对?”
定国公到了这时还要嘴硬,板着脸道:“宝宝虽看着好,谁知道实际上到底好不好!”
定国公这是固执己见,不肯认输,意思就是水里分娩太冒险,不知道对胎儿好不好。你说现在宝宝挺好的,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出现什么病痛?毕竟才出生就落到水里了。
要说定国公对才出的小婴儿没感情,故意诅咒,那是绝对不会的。他想起自己做了祖父也是满心喜悦的,对那没见过面的小孙子疼爱得很,哪能诅咒孩子呢?可他才发了通脾气,一时拗不过来,方才的话便脱口而出了。
张勆脸色骤变,眼神凌锐如刀剑,沉声喝道:“你说什么?”
唐四爷涵养再好也忍耐不住,怫然道:“便是我们做事不合国公爷的心意,小宝宝也没有得罪你这位祖父。何苦要咒他呢?”
张勆身长腿长,向前迈了一步,已杀气腾腾的到了定国公面前。定国公面如土色,失声道:“你,你,你想弑父不成?”
“阿勆,不可以。”唐四爷见张勆神色不对,忙出言阻止。
张勆怒火未息,两手如铁钳般抓住定国公的衣襟,“你诅咒我儿子!”
定国公透不过气来,摇头道:“没有,没有,我才舍不得,那是我亲孙子!”
张勆眸光幽深,怒火隐现,“你告诉我,什么叫做宝宝看着好,谁知道实际上到底好不好?”
张勆手上用力,定国公更透不过气了,一阵急促狼狈的咳嗽,眼泪都咳出来了。
“阿勆。”唐四爷责备的叫道。
张勆被岳父瞪着,咬咬牙,慢慢松开了定国公。定国公眼泪鼻涕一起流,“你个逆子!我是你亲爹啊,你这样对我!”
张勆忍无可忍,“正因为你是我亲爹,我才轻轻放过了你!若换个人对我说方才的话,我已手上用力,拧断他的脖子了!”
定国公一个啰嗦,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他的脖颈。
还好还好,脑袋还好好的长在肩膀上。
“你不孝顺,我要到陛下面前告你!”定国公太没面子了,脸黑得如锅底相似。
“甚好。”张勆凉凉的道:“朝里正有人弹劾我,你再告上一状,我这个大将军大都督肯定是做不成了。我赋闲在家,正好在家里陪我的妻儿。”
定国公气得眼前发黑,“你个逆子!你个逆子!”
定国公在前面这么一吵吵,齐国公夫人和蒋夫人也被惊动了,出来看视。定国公一见齐国公夫人,算是见着亲人了,忙过去告张勆的状,“大伯母您要给我做主啊。阿勆他不孝顺,对着我这个亲爹又吼又动手,简直无法无天了。他听您的,您管管他。”
齐国公夫人疑惑,“阿勆是个知礼懂事的好孩子,况且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你若好好的,他怎会这样?克儿,你不会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吧?”
定国公面红耳赤,吞吞吐吐的答不上来。
张勆沉声道:“伯祖母问问他方才如何说宝宝的?”
定国公更慌张,连头也抬不起来了。
他对宝宝其实一点儿恶意也没有,还挺疼爱的,可他方才确实一时不慎说了不大好听的话……
齐国公夫人心中了然,皱眉道:“你要是真的说错了话,阿勆怪你也是应该的。克儿,不是我说我,阿勆才得了宝贝儿子,你才做了祖父,不说亲近宝宝,倒在这儿编排起宝宝了,你真不招人待见。懒得理你,我进去看宝宝了,宝宝可爱得紧,和阿勆小时候一模一样,我怎么看也看不够的。”不理定国公,由蒋夫人服侍着重又回去了。
“大伯母,大伯母别走,我还有话说呢。”定国公伸长了脖子叫道。
齐国公夫人头也没回。
定国公下气的低了头。
张勆虚扶着唐四爷,“岳父,我扶您回去。”
唐四爷微笑道:“我还想再看看宝宝。”
定国公心里庠庠。他也想看看宝宝。
可是若直说他也想看宝宝,他又说不出口,赌气的道:“阿勆,你在为父面前放肆无礼,我非告你不可。不告你,做老子的太没面子。”
唐四爷淡淡的道:“国公爷尽管告去,家丑外扬,便有面子了。”
定国公被噎得半晌没说出话。
张勆已经扶着唐四爷上台阶了。
定国公犹豫挣扎了好一会儿,追着也上去了,“我先看看宝宝,再和你这个逆子算帐。”
张勆伸出胳膊挡着他,“我儿子孝顺。你要告我,我儿子肯定就不喜欢你了,不爱见你。你请回吧。”
“好稀罕么?不看就不看。”定国公脸上下不来,赌气蹬蹬蹬下了台阶,怒气冲冲的走了。
才下来的时候定国公走得很快,渐渐的慢下了脚步。
等他走到临近大门的那条甬路,已经是慢得连只蚂蚁也踩不死了。
可他再慢也没用,没人出来挽留他。
定国公身影寂廖的出了将军府的大门。
“唉,养儿子有什么用?好容易盼来了孙子,见都见不着。”定国公回头望着将军府气派宏伟的大门,怅然若失。
定国公越想越不是滋味。
他是专程来儿子家看孙子的啊,为什么孙子没看着,就这么灰溜溜的被赶走了?
也不知道小孙子长啥样。
阿勆虽然脾气倔不孝顺,可阿勆长得好啊。阿勆那个小媳妇儿太厉害了,不温柔不贤惠,可她长得也极好。那他俩生下的小孙子得长成什么样啊,得有多可爱?定国公想像了下小孙子的长相,心庠难耐,恨不得这就掉头回去,哪怕跟张勆、唐四爷说说好话呢,怎么着也得见见小孙子啊。
定国公掉过了头,随即愤愤然。做祖父的想见见自己的亲孙子还要给别人说好话,世上哪有这么惨的祖父?也就他定国公张克一个人了!
定国公最终又掉过头,悲伤难过的走了。
不行,他不能为了看小孙子,而丢掉他做为父亲的尊严。
张勆和唐四爷回去之后,所有的人都很有默契的根本不提起定国公,当然更不会提起定国公所说的那些话。家里才添了个白白嫩嫩的小婴儿,mǔ_zǐ 平安,天大的喜事,那些令人不愉快的人和事,提来做甚?
唐梦芙对外面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和宝宝一起睡得很甜。
黄氏在床边守着女儿和外孙。
张勆轻手轻脚走进来。
黄氏冲他摆摆手,意思是这里有我,你不用惦记,出去吧。张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敢出声,怕吵醒正在酣睡的妻子和儿子,用口型说道:“岳母,我想看看芙妹妹和宝宝。”黄氏乐了,起身走到屋门口,小小声的问:“你不是才看过么?”张勆有些扭捏腼腆,“看不够。”
他含笑看向床上那对熟睡的mǔ_zǐ ,神色异常温柔。
黄氏心软了,微笑道:“你守着福儿和宝宝,我出去看看福儿的鱼汤。”
张勆忙不迭的点头。
黄氏回身替唐梦芙掖掖被角,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张勆俯下身子,着迷的、怜惜的看着熟睡中的妻子,熟睡中的儿子。
妻子的面容恬静柔美,脸蛋似乎小了一圈,应该是累的吧?是,她实在太累了,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从昨天折腾到今天,疼得都哭了,好不可怜。
宝宝长长呼出一口气。
张勆一惊,忙探头过去,只见睡梦中的宝宝皱皱小眉头,发出长长的呼吸声。
张勆不知道他的宝贝儿子是哪里不舒服哪里不满意了,心慌着急。
黄氏和含笑一起进来了,含笑手里捧着个托盘,黄氏眼角眉梢全是笑,满面春风。
张勆忙指指宝宝,黄氏见他脸色不对,吓了一跳,“怎么了?”忙走过来看视,知道张勆是因为宝宝打呼而焦急,不由的一笑,轻声道:“没事的。阿勆,你只知道福儿生孩子的时候辛苦,不知道宝宝自己也很辛苦吧?福儿累了很久,宝宝也一样啊,大人累了会打呼,婴儿也会。”
张勆呆了好一会儿,“原来是这样。”
含笑小心翼翼把托盘放到桌案上。
托盘上放着一个精致的小壶,一个小瓷碗和勺子,看样子小壶里装的不是鸡汤就是鱼汤。
张勆拜托黄氏照顾唐梦芙mǔ_zǐ ,他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含笑放好托盘出来,看到张勆拦下一个侍女在问着什么。含笑好奇走过去,听到张勆问那侍女产婆和曾大夫住在哪里,问清楚之后,张勆快步去了。
含笑转身回房,小声告诉了黄氏,黄氏抿嘴笑。不多时张勆回来了,神清气爽,黄氏笑,“产婆和曾大夫也说打呼没事,你这才放心了,对不对?”
张勆不好意思,“宝宝打呼呢,不是小事。”
才出生的宝宝就打呼,他这当爹的肯定揪着心,要问清楚了才放心啊。
黄氏笑得都不行了。
这才当了爹的人总是要闹出点儿笑话来的,唐四爷是,唐梦龙是,张勆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