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可以。”范妮把宝石摘下来,递到赫伦的手里。
赫伦端详着,不放过任何的细节。宝石为水滴状,黏在银制底盘上。有银丝镶边,像环绕黑色孤岛的苍白水道。
银丝呈波浪状蜿蜒着,最终在水滴顶端汇聚成一个凸起。
赫伦眸色一亮。
他用手轻轻一拨那点凸起,波浪瞬间变得平顺,黑曜石就与银底盘分离了。
那枚魂牵梦绕的红戒从中掉落,被赫伦一把抓住。
他有种做梦的感觉,眼前漫起大雾,似乎天旋地转,这一瞬间他分不清现实梦境。苦苦寻觅的东西,前世害他家破人亡的东西,现在就安稳地在他手上。
一切的不安定,都在红戒落到手里的这一刻消弭。
赫伦知道,自己已经将家产牢牢攥在手中了。
红玛瑙多了风霜的痕迹,依稀刻着普林尼的肖像,与黑戒一模一样。
他没有多看,忙将红戒递给范妮。
“母亲……”他有些激动,甚至语无伦次,“天啊!这是父亲的红戒指,他把它放在你的黑曜石里了……您是他的挚爱!”
范妮呆愣住,急促喘息一下,目光如被蛊惑般钉在红戒上。
许久,她才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拿过红戒,套上自己的手指。
“竟然是我……”她勾起唇角,低低笑两声,眼泪爬满眼眶,“原来是我……”
笑声像是被灵魂驱动,她发出幸福的感叹,尾音如暖流回溯。她的快乐,她的活力,这些尘封很久的东西,皆从眼泪与微笑中流泻了。她本以为的遗憾其实正是所期愿,她本以为的缺失其实正是所拥有。
与其说她得知了真相,毋宁说她有了最深的顿悟。
她等这一天太久了。可对她来讲,无论何时等到都不算晚。
范妮吻了吻红戒,眼里透出一丝宠溺,“普林尼啊……”
她的喟叹声悠远深沉,使她像阅尽世事的哲者,可实际上她仅阅尽普林尼一人,还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
这时,范妮的活力已经盛极而衰。
或者说,她的活力正是为这最后的顿悟而燃起的。
她冲赫伦勉强地笑了笑。她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息,冷汗与眼泪交融一体,眼睛里的亮光越来越黯淡,时而失神时而晶亮,嘴唇抖动得越来越厉害。她象一只暴风骤雨里的玫瑰,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零下去。
赫伦像是预料到什么,忽然抓紧她的手,激动地喊道:“母亲!”
范妮彻底沉寂了,在微笑中咽了气。
茫茫世界中,一个承载感情的生命逝去了。
她实现了自己的信仰。她很幸运。
赫伦攥紧红戒,处于一种相当复杂的情绪里。如果情绪以色彩示人,他的情绪必定是五颜六色、甚至乌烟瘴气的。痛苦与喜悦交织,使他貌似催生出两个灵魂:一边灵魂在为范妮痛哭流涕,另一边就在吻着红戒欢呼雀跃。
——他失去了母亲,却保住了波利奥。
他的命运,在此刻彻底改写。
赫伦面容扭曲,心思上天下海般震荡,再如膨胀的岩浆般绽裂开来,控制不住地狂喷而出。他浑身发热,出了一层汗,心跳声重得钻进脑际。他的当下心境很难定义,非要说的话便是激动,狂烈的激动。
他激动得浑身哆嗦,喉咙里发出嘶吼,眉眼流露出痛楚。
这一刻他有所意识,人的情感就像那不勒斯的深海,或是庞贝城的火山,永无枯竭之时。
他无力地站起身,拽住垂坠的帷幔,双腿摇晃着。火般的喜悦撞击冰般的痛苦,情绪波动使他无所归依。他的心跳重而快,似要骤然停止或破胸而出。他眼冒金星,有些恐惧,无法控制身体;象一个遭遇海难的渔民,亟待有路过船只给予援手。
他处于人生情感的一处高峰。
所有潜伏的念头浮现脑中,他辨认不清真正所想。在恍惚中,他下意识地喊出一个名字:
“卢卡斯……”
喊出这个名字,大抵是出于本能,或是长久养成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