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听听英勇的角斗士说矫情话……”赫伦饶有兴致,“你难道会像美狄亚一样,去恨原本爱的人吗?”
卢卡斯看过来,脸上浮现百叶窗的浅影,面颊的水珠同眼睛一齐发亮。锋利的唇角,在瞥到赫伦时微微弯起,使他显得很柔和。
“绝不会!”他说,“会转化成恨的爱,都不是真正的爱,那只是在爱自己,在为自己的失去而悲愤交加罢了。”
“噢!伟大的爱情哲人卢卡斯!我可没你这么深的爱情感悟!”赫伦笑了笑,“想听听我的浅见嘛?”
卢卡斯点了点头,“请您说吧。”
赫伦喝一口牛奶,神色认真:“仇恨会蒙蔽人的眼睛,让人失去冷静思考的能力。就像杀死儿子的美狄亚一样。”
……
布鲁图斯的中庭里,荒草许久没人打理了。天井里附了层滑腻的青苔,荒凉而破败。大理石家宅缺失奴隶的打扫,像一处巨大的墓穴,葬着过往的鬼魂。
家宅里传出哗啦啦的织布机声。
被生活所迫,格奈娅尝试了许多不愉快的新事物。她开始学习做饭,娇嫩的手常被烫坏,浓烟总把她呛到流泪;她还要学会纺布,这是她原来最讨厌的工作,可现在为了糊口她必须做。
从贵族被贬为平民的经历是不好受的。她的气质流于粗俗,脸蛋刻上皱纹,丝袍也换成了粗布麻衣,没钱买化妆品的她风光不再。
她就像蜕去一层华丽的皮,露出丑陋的内芯来。
布鲁图斯到处找生意做,却四处碰壁,只得卖掉所有奴隶换钱。
他做不了大单生意,只能进点小商品摆摊卖,一天只能挣以往收入的零头。
而这并不是他最痛苦的。
他更怕回家面对格奈娅的责问。
格奈娅见他回家,踩着织布板的脚停下来,“今天赚了多少?”
布鲁图斯心里一沉,将钱袋里的银币倒在桌上,发出的动静不大。
“40个第纳尔。”他闷闷地说,“比昨天多一点。”
“哼。”格奈娅唰唰推起织布机,“去掉后院那两头狮子的肉钱,我们就只能吃卷心菜了。”
布鲁图斯沉默着放好钱,从口袋里掏出两块蛋糕,递给她。
格奈娅没有接过,自顾自地纺布,“别搞这些没用的,两块蛋糕就能让我原谅你了吗?”
“我没想让您原谅我,母亲……”他讪讪地收回手。
“我也没想让你这么急功近利!你太没有耐心了,布鲁图斯!”格奈娅啪地放下梳线板,“你就像是被愚蠢的鬼魂诱导了头脑!”
布鲁图斯垂头,阴沉着脸说:“您难道要为那个狡猾的赫伦说话嘛?是他害了我……”
“你为什么还没认识自己的错?!”格奈娅气愤地说,“你太心急了,德莱特家族的家产全被你败光了!那个角斗士也逃跑了,你居然放弃赚角斗奖金的机会,偏偏让他去高卢杀掉赫伦?!真是愚蠢的大材小用!”
她咬牙切齿,“我真后悔当初收养了你!”
布鲁图斯握紧拳头,指甲陷进皮肉里。
他沉闷很久,等到格奈娅气恼的喘气声平息些,才重新开口:“我讨厌那个赫伦……他和普林尼长得太像了。那可是曾经伤害过您的人!”
“闭嘴!”格奈娅瞟他一眼,“你没有资格说这个话。”
布鲁图斯察言观色,取悦她,“您不是说过吗?他还流着范妮那个婊子的血……”
“那也不必现在下手!”格奈娅的神色放缓些,“等波利奥到手时,我们再用药把他慢慢毒死!”
布鲁图斯揉了揉头发,用胳膊撑着桌子才能站稳。他神经质地晃晃头,颤抖地说:“您为什么非要波利奥?!我们本可以不用冒那种险……”
“布鲁图斯!我的想法不允许你改变!”格奈娅猛地将梳线板摔在地上,“我说过了,我要普林尼的所有!包括他的家族!”
布鲁图斯一脸痛苦,两条眉毛悲戚地倒挂,活像讽刺壁画上的小丑。
他呆愣片刻,突然放声大笑。那笑声有些癫狂,透着股疯人或变态之类的气质。他就这么诡异地笑,好象整个人都活在一个莫须有的笑话里。
“不要这么笑,布鲁图斯!”格奈娅有些承受不住,“我警告过你,要保持贵族的气质,就像普林尼那样优雅!”
笑声戛然而止,像被冻结住了。
布鲁图斯重挂上阴沉的脸色,一语不发,像变了个人。
“我一直都是按照您的想法去做的……”他带着哭腔说。
“我带着目的去取悦别人、带着恶意去伤害别人……都是为了您啊!我的母亲!普林尼都死了还被您深爱,可谁会来爱活着的我呢……”
格奈娅叹口气,没有听见他的埋怨。她半阖上眼帘,对记忆中普林尼的旧影痴痴地微笑,陷入了一种魔怔的臆想。
“你终究会是我的……”她轻声说。
布鲁图斯低下头,把脸埋进手掌里。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美狄亚》,我找的是胡星亮改写的版本,化用了少量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