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者?”
“是,陛下,纹章和信物都确认无误,来人的确是贤者阁下。”
庚衍用左手托住头,思绪有些飘远。三年前上代提阿大贤者去世,死前他赶回大光明宫与对方见了一面。千年以来,帝国历任皇帝对灰袍系的态度都是提防与警惕,不着余力的打压,庚衍也并不例外。身为皇帝,他自然无法容忍这样一股在暗中监视甚至威胁到自己的力量,但身为个人,他却始终将这位睿智的老人视为自己的恩师。
提阿大贤者死后,他的弟子继承了贤者之位。三年来,对方从未公开露面,甚至连他这个皇帝也未曾前来拜见。庚衍对此却表现出了极大的宽容,甚至没有以此为由对灰袍系发难。这其中或许有一部分提阿大贤者的缘故,但更多,却是源自于上一世的记忆。
在庚衍上一世苦苦支撑的那些年里,这位至今还未曾谋面的新任贤者,曾经是唯一与他并肩作战到最后一刻的人。在战争最后的那几年,帝国内部支持投降的声音变成了主流,甚至连庚衍的皇后也为了保全家族,选择了背叛他……在那段满目黑暗的日子里,只有那位与他可以说是毫无情义可言的灰袍贤者,始终坚定不移的站在他这边,率领信仰光明会的民众在被占领的土地上顽强抵抗侵略者们,用铁血手段镇压光明会中丧失斗志想要投降的背叛者,想尽办法支援前线的战斗,多次帮助庚衍化解了堪称绝境的局面。
而最终,他在敌后组织民众反抗时被出卖,并被残忍的杀害。
门外的脚步声令庚衍从回忆中惊醒,他抬起头,看向被侍从官引领着的那道身影。有些瘦弱的身形,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的平凡面孔,上一世的庚衍曾经犯过以貌取人的错误,在第一次见到这位被提阿大贤者选定的继承者时,他的心情是有些失望的,并且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对这位新贤者缺乏好感,并不遗余力的对灰袍系进行打压。
可事实证明,是他错了。
庚衍站起身,走下台阶,在对方有些错愕的视线中,张开手臂将其拥入怀中。
“我一直很想见你。”他低声道,声音中有着只有他自己才能明白的复杂情感,在这一世,那一切都尚未发生,也永远不会再发生。
被他搂住的人浑身有点僵硬,犹豫道:“陛下……”
听出对方声音中的不自然,庚衍笑着松开了手,拉着人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上一世没能来得及,这一次,他想他们一定能成为真正的朋友。
“提阿老师向我提起过你,所以我一直都很期待。”他解释道,毫不在意彼此的身份,挨着对方坐下,“不必拘束,从名义上,你我应该算是师兄弟。”
“呃,臣愧不敢当。”被庚衍这热情的态度弄得浑身不自在的人,往边上挪了挪屁股,话音里却也着实并没有多少敬意。
庚衍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问:“你此番前来,找我有何事?”
坐在他身旁的人怔了怔,随即站起身,冲庚衍郑重躬身行了一礼,开口道:“不瞒陛下,臣此番来,是为定军大礼。”
“哦?”庚衍微微眯了眼,“你是想在阵前,举行定军礼?”
“是,帝国已有近三百年未有此等大战,如陛下能在大军之前举行定军礼,不仅能激励众将士,更势必成为一桩美谈。”
庚衍沉吟不语。
定军礼起源于佣兵王李三多的时代,每逢大战,佣兵王必于阵前引领麾下将士叩问心中信念,以定军心。彼时人类与非人种殊死相争,李三多肩负的是全人类的希望,而那也是光明会最为鼎盛的时期,人人心中都有着光明信念,为了这信念而拼尽全力。
光明帝国延续了这一传统,至少在早期是如此。到后来一方面是大战不常有,另一方面则由于皇权的膨胀,君主们并不希望看见光明会的威信凌驾于皇权之上,渐渐便废弃了定军礼。
在对方的注视中,庚衍站起身,沉默的在房间中踱步。这件事情并非仅仅一个定军礼那么简单,有过上一世的经历,庚衍十分清楚,他面前这个人心中所想的只有光明会的延续和信念,上一世在外敌的压力下,皇权与光明会的利益完全一致,然而这一世,一切却有所不同。
“朕曾经想过,在一统方陆后,帝国的未来该如何规划。”庚衍停下脚步,看向站在沙发旁的人,认真道:“需要变革的地方太多,朕一时也无法想的周全……尤其是对光明会的安排。”
沙发旁的人缓缓抬起头,与庚衍对视。
“但朕可以向你许诺,无论在这个过程中发生什么,朕绝不会强行歪曲光明会的理念,使用暴力。朕由衷的希望,能与你一起探寻前行之路,为了帝国与光明会的未来,朕需要你的帮助。”
“你的请求,朕允了。”
“两日后,朕会在阵前举行定军大礼。”
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在不大的房间中回响。面容平凡的贤者漆黑的眼中流淌着幽深的目光,一眨不眨看着面前的帝王,良久,深深躬下了身。
“臣,谢陛下。”
当离开房间后,灰袍的贤者搭乘接驳船回到了自己的空艇上,与在那里等候的第一骑士碰面。年迈的第一骑士看着眼前的青年,低声问:“陛下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