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流转的云,一转眼就不知去了何方,如这世上的缘分,变幻莫测,瞬息即逝。
同父异母的兄妹间,那双冰蓝色的眼瞳竟是出奇的相似,皇后礼袍宽大的袖子覆在海棠的后背,李慎轻握着她的肩膀,抬起头与庚衍对视。
“婚礼要开始了。”庚衍开口道,“送圣女去光明殿。”
两名皇帝亲卫应声走入房间,一左一右站在李慎面前,躬身去搀扶仍趴在他怀中的海棠。为了避免遭受海棠的精神冲击,他们特意抬着头避开了视线,却正好与李慎那只漆黑的独眼撞在一处。
那是怎样的眼神啊……两双伸出的手臂停顿在半空,被森然杀意震慑的两名亲卫竟是连一动也不敢动,坐在眼前的这个男人,不是人,是被困居于华袍之中的凶兽,腐朽的,黑与红的血腥气息从其周身散溢而出,几欲化为实质的暴戾一瞬间充塞了这间不大的休息室。
李慎垂下眼,看向伏在怀中的海棠,目光一点点掠过她的眼睛,鼻梁,嘴唇……他慢慢笑了。
“等我。”他对她道,“我会带你回家。”
她眯起眼,凑近身,一如那一夜手持花灯时,在他耳旁轻轻道:“好。”
她离开他的怀抱,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礼服,将身旁的皇帝亲卫乃至门口的皇帝本人都视若无物,傲慢而冷漠的走出了房间。
一切又恢复了安静。
李慎坐在沙发上,双手搁在膝盖上,微微向前探出身体,目送海棠的背影走出视线,接着看向庚衍。后者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与李慎对视片刻,一个字也没有说,就那样转身离开。
李慎合上了眼。
………………
轻铃如歌,两名女官躬身拾起长曳于地的后袍末摆,身着白色素袍的女官们排成两列,跟随在红毯之外。等待于殿外和殿内的众人看着从远处走来的那道身影,第一眼注意到的竟不是对方惊为天人的美貌,而是那股叫人喘不过气来的沉重压迫感,那感觉就像是被锋利而冰冷的利刃架在喉头,直叫人汗毛倒竖,背脊生寒。
皇帝陛下这娶的哪是皇后?分明是一尊凶神。
庚衍站在大光明殿的最上方,一眨不眨注视着向他走来的李慎。这情形太过梦幻,不真切的厉害,纵使是他,也有些失神。
十年里,究竟是谁,捕获了谁?
他近乎贪婪的注视着李慎的面孔,跨越了生与死的两岸,流转过时光的狭间,爱与恨,忠诚与背叛,信任和欺骗,美好的,丑陋的,璀璨的,晦暗的……铭刻入灵魂,无法磨灭的烙印。
庚衍冲李慎伸出了手。
——我令你一无所有。
——我给你我的所有。
李慎抬起了头。
——握住了那只手。
掌心的温度,执着而专注的眼神,令人窒息的爱意。当神祗走下神坛,显露出魔鬼般疯狂的面孔,是可悲,可笑,又有些可怜的模样。一切都是假象,都是谎言,那只从深渊中伸出的手,要拉他共沉沦。
十年里,到底是谁,改变了谁?
在众人注视之下,无数暗潮涌动,猩红的长毯尽头,柔亮的光晕包裹着手掌相握的两人。时间在这一刻失去存在的意义,他们站在世界的另一侧,彼此是唯一真实。
“光明在上,我发誓以全副身心侍奉眼前之人。他是我的君主,我的丈夫,我的一切。我的身与心皆归他所有,我的意志与灵魂皆由他掌控。我发誓爱他,敬他,辅佐他,追随他,直至永恒……”
礼台下的老公爵掏出怀表,拨开表盖,表盘上指针正走向十二点整。他看了看礼台上一站一跪的两人,无声吐出口气,扣下了表盖。
银色的表链在半空划出闪亮痕迹,老旧的怀表飞出观礼的人群,坠向礼台之上。
庚衍扭头瞥向飞来的怀表,隐藏在暗处的皇帝亲卫身如幻影,一名冲向飞坠中的怀表,另几名扑向人群中的老公爵。背诵着誓词的李慎微微抬起头,视线的余光越过殿中众人,在殿门外扫见了一道十分熟悉的身影。
飞舞的怀表上,秒针稳稳对准了十二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