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弯一条月儿河,流过寒暑与春秋。有生之年,见长安风云变幻,枯骨冢中不知埋葬多少英雄与豪杰。
一根烟烧到了头,封河合上眼,清晨凉薄的风掠起他的衣摆,绿油油的月儿河从身前流淌过,恍如那些珍藏于记忆深处的往事,一件件在眼前重演。
“想不到最终来我这吃馄饨的,会是你。”
老板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馄饨,放在封河身后的桌子上,他用肩上的抹布擦了擦手,与封河并肩站在河堤上,那张脸上从来就没好看过的表情,更加阴郁了几分。站了一会,他用力拍了拍封河的肩膀,转身离开。
“死者已矣,看开些。”
怎么可能看得开……李慎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叫封河如何看得开。听说李慎死讯的时候,若不是黄沙拦着,他已经去找庚衍拼命。到时候就是三兄弟阴间作伴,再随便拉上个鬼,还能凑一桌麻将。
一道响亮的刹车声在馄饨摊前响起,几名佣兵从车上跳下来,挟着一名衣衫不整的男子,来到封河身后的桌旁。
封河回过身,拉开凳子坐下。
“坐。”
佣兵们放开手,那男子脸上露出几分认命的神色,在封河对面的凳子上坐下。他表情复杂的看着封河,欲言又止。
“这地方你哥哥也坐过。”封河冲人笑了笑,“好久不见,罗坚定。”
罗坚定用力抿紧了嘴唇,声音有些疲惫,道:“封爷好。”
“我不好。”
挑起一颗馄饨,封河头也不抬道:“听说你买了房子有了地,还娶了个老婆,日子过得挺滋润。我一直都有些话想问你,之前是给你背后那位留点面子,眼下这面子是不必留了……你当初,为什么要说杨氏登仙法是假的?”
罗坚定闷声道:“因为它本就是假的。”
封河笑。
“它是真的假的不重要,关键是你说了什么,不是吗?”
“我一个芝麻大点的小人物,说了什么重要吗?”罗坚定露出自嘲的笑容,毫不退缩道,“封爷,像我这样的小人物,可能不被你们放在眼里。但就算是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尊严,杨氏登仙法是假的,我就不能说它是真的……都是小人物,我不能给他们希望,又叫他们绝望,没有这样的道理的。”
筷子在碗里戳着馄饨,封河听了罗坚定这一通语意恳切的自白,眉目间流露出几丝阴沉,他抬起头,似笑非笑道:“我说,你难道就不明白,你那时代表的不是你自个,而是李慎。”
“你说它是真的,它就是真的……李慎那小子拼了命给你们这些小人物争的,也就是一个选择的权力。”
“有杨氏登仙法,你们就可以选择不去给人当狗,多了这一个选择,一切都会不一样,你明白吗?”
罗坚定没有说话。
封河将筷子丢进碗里,他跟李慎不一样,时过境迁,李慎可以逼着自己把一碗馄饨吃完,他不行,他吃不下去,太难吃了。
“所以你就是个蠢货。”封河给人断下评语,从钱夹里掏出张纸钞,丢在桌上,拍拍屁股起身走人。
杨火星是蠢货,李慎也是蠢货,封河不是,他是聪明人。聪明人会审时度势,会进退取舍,会忍辱负重,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聪明人不干傻事。
辉光势衰,血屠解散,庚军一手遮天……好生风光。可这世事如流水,没有不会改变的东西,风口潮尖浪头大,总有船翻。
封河一手拉开车门,另一手掏出通讯器,给李慕白打电话。
“宝贝儿,最近有没有想我?”
………………
李慎买了古柏路的宅子后,他在庚军会馆的那间小房子就空下来,托了慕容林那个铁公鸡的福,李慎认购了那破房子一百年的使用权,便干脆送给了穆小白。
屋子里一应事物都没变过,穆小白比李慎当初还拼,一年里加起来也未必能住上几天。他拼命追赶着李慎的背影,却离对方越来越远……但即便只是远远看着,他心中的寒冷就会消散,感觉到温暖。
李慎的死讯被宣布后,他没有发疯,也没有哭嚎,就只是回到这间房子,一个人静静的坐着。
他很疲惫。
才刚过二十的青年,却已经白了头,眼神疲惫的像年过半百。他的锋芒和锐气都被这残酷世道消磨干净,只有在李慎面前,才能找回那一丝与年级相符的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