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虽是天大白的时候,但白府依旧大门紧闭,府中主仆皆聚集在院中,一个个屏气凝神,带着一种诡异的沉默。而院中雪地里停放着两具竹席包裹的尸体,竹席盖得很随意,边缘敞开一条大缝,露出一只干皱如柴的、毫无血气的枯手来。
白家家主是举人,祖上曾官至宰相,算得上是清清白白的书香贵族,受祖上英灵的庇佑,一般的邪祟小鬼都骚扰不了白府,谁料临近年底了竟接二连三地遇上了怪事。
先是府中的百年桃树莫名其妙在冬夜开花,再是今天一早起来,后院便多了两具吸干了精血的男尸。发现尸体的是一大早来府中收泔水的跛脚汉,跛脚汉受到了惊吓,仓惶跌出门去,不一会儿就嚷得大家人尽皆知,白举人怕有辱家门,便急匆匆下令关了府门,连官府的人也不愿见。
可若真是行得正坐得直的正直人家,是不怕普通邪祟入侵的,如今府中发生了命案,白举人莫名地心虚起来。
新纳的娇艳小妾正在给白举人按摩肩背,他却并无享受的心情,只抖了抖花白的胡须,示意一旁躬身听令的管家道:“给府中上下下禁口令,他日若是外人问起来,便推说那两人是突发急症死的,千万不要和妖魔扯上关系,咱们这样的贵族世家,名声最要紧。”
管家忙称‘是’,给院中静立的家丁使了个眼色,便有四个强壮的家丁上前,将尸首抬走了。
白举人转动手中的念珠,一夜仿佛苍老了许多,无力地挥手道:“他们的尸首……悄悄厚葬了罢,多烧些纸钱!再去打听打听可否有降妖除魔的高僧道士,只要能护我府中安宁,多少银两都好商量。”
一旁的小妾徐姨娘有些不高兴,撅起红艳艳的嘴唇道:“老爷,您又不是不知道!州府的人招了多少得道高人来降妖,还不是都被杀掉了!咱们的势力再大,也大不过州府呀!万一招来的人是个脓包,被妖怪杀了,老爷还得负责给他善后!”
白举人摇摇头,叹道:“便是希望渺茫,也得试一试啊!这妖孽今天杀我下人,明日说不定就要来害我家人了!桓儿久病不愈,怕也是受到邪气影响的缘故,白家世代单传,这根独苗可不能断在我白英良的手里。”
徐姨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珠一转,用捏着绣帕的手指了指院中墙角的那株百年桃树,此时风吹枝头,落英缤纷,徐姨娘压低声音道:“老爷,依我看,作乱的极有可能就是院中的桃树!”
“可这株桃树在府中生长了数百年了,当年杭州遇见战乱,祖父便爬到茂密的桃花丛中,这才躲过一劫,来年科举,祖父高中状元……”白举人将浑浊的视线投向那株桃树,面带犹疑之色:“这株桃树于我白家有活命之恩,按照祖父的遗训,是要将它当做趋利避害的神明供奉的。”
“哎呀老爷,这株桃花正对着的就是桓公子的厢房窗户,如今桓公子病重,说不定就是这桃树吸走了他的精气呢!”徐姨娘言之凿凿,越说越像那么回事儿,“桃树冬天开花已是不正常,况且它一开花,府中就死人了!”
白举人本就疑心这株桃树冬天开花一事,如今听徐姨娘这么一分析,越发觉得有道理,他拧眉再三思索片刻,终是点了点头,吩咐下人道:“去拿斧子,把树伐了!”
家丁不敢违逆,一时间找斧子的找斧子,提锄头的提锄头,正准备伐木时,忽见一小厮匆匆冲了进来,因为跑的太急,脚下哧溜一滑跌倒在冻硬的雪地里,一路滚到了白举人的脚底下。
白举人面带不悦地看着小厮,皱了皱眉,“什么事慌慌张张的,真是越发没有规矩了!”
那小厮滚了一身的雪水,也顾不得擦一下,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老爷,门外来了一个道士,说是降妖除魔的高人,还说什么咱们府中阴气杀气浓厚什么的,问您要不要除妖呢!”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白举人忙前倾着身子,问道:“那道士打扮如何,像是靠谱的么?”
“一身白衣,仙风道骨,身后跟了金童玉女两个道童,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一头长相凶恶的驴。”小厮弱弱道。
道士,童子,驴……听起来倒像是降妖除魔的标配,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白举人挥挥手:“请他们进来。”
小厮领命退下,一旁的徐姨娘拢了拢鬓发步摇,翻了个白眼不甚在意道:“哪有道士穿白袍的,定是招摇撞骗之徒!”
正嘀咕着,只见门口一袭白衣的年轻道士飘飘然踏雪而来,仙风道骨,玉树临风,长得更是俊美无俦,身后还跟着男女两个道童,以及一头眼高于顶、口中乱嚼的长耳灰驴,——正是玄念和阮萌一行人。
徐姨娘一怔,张大嘴看得呆了……这个道士,实在是生得太好看了!
玄念所化的道士穿过满院子面红耳臊的家丁和丫鬟,走到白举人面前,也不施礼,只微微点了一下头,环顾四周道:“府中有死气,应是刚刚有人殒命,尸首呢?”
白举人也没想到这个道士竟有一副这般冷傲又俊美的皮囊,小小的吃惊了一番,又见一旁的小妾直勾勾地盯着那道士看,眼角含春带媚,一时心中不爽,重重地干咳两声道:“尸首摆放在这儿不雅观,老夫命人搬下去处理了……道长真是神机妙算,刚到寒舍,便知寒舍死了人。”
“并非神机妙算,满大街都在议论白府下人被妖邪吸干精血的事,我听来的。”
白举人被玄念一句话堵住,顿时有些无言。院中那头毛驴吧唧吧唧乱嚼一顿,又将嘴中的猫薄荷叶呸在地上,白眼翻到了后脑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