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杨是说到做到, 苗苗要出发的那天,他一大早就到方家门口。大家也都习惯有要用车的时候他会出现,不过禾儿还是说:“我们随便打辆车就行。”马路上的, 哪能一样。周杨客气道:“我也没事做。”挣钱的人, 哪有闲工夫的, 不过是看想把时间放在哪而已。赵秀云笑而不语, 带着两个女儿坐后排。方海坐在副驾驶座说:“事办得怎么样了?”公安学校要建新宿舍楼, 需要有人拉货, 他直接拍板把这钱给周杨挣, 连施工都是找的大米, 不是为谁谋私利,主要是赶时间。要是赶在明年三月前建好,学校升本科的事情就是板上钉钉。他别的人也不放心,毕竟盖楼不是小事, 只有交给这几个看着大的孩子,才有把握质量好、速度快。这是笔大生意, 周杨也有自己的私心, 各方面都多花时间, 跟自家盖楼似的, 连材料都帮忙各方比对,争取省下更多的钱。他这会说:“过两天就能拉石料了。”项目进展, 方海也是要天天过问的,知道这步是什么意思,说:“行, 反正东西一定要好,你也帮忙盯着点。”这种话,也是把他当自家人才能说。周杨点头应, 余光透过镜子看后方。苗苗最近很喜欢发簪,天天戴在头上,大概是为配合,穿裙子的次数也更多。今天也不例外,是件小朵红花的白底裙子,长到膝盖,露出的手臂像两节嫩藕,她从来不是十分苗条的那类型。垂着头的时候,平添三分娇憨。怎么看,怎么是个大姑娘。周杨心里一边想着,一边往机场走开。到之后又帮忙提行李,别提多周到。方海只以为他是为报答这次给生意的事情,强调说:“只是因为这是最好的选择。”周杨都压根没想这件事,怔愣道:“那,也还是谢谢您。”赵秀云看男人一眼,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拉过女儿又细细叮嘱,恨不得跟着她一起去。这次的学者访问不单有陈教授,还有好几位本系老师,以及研究生的学长学姐,不过人家都是公费,只有苗苗是自费。但仅凭这点,也看得出老师对她的偏爱。一行这么多人,做父母的也勉强放点心。但想到是那么远的地方,一颗心也是忐忑,只有多多给她带上钱。现在外汇也不好换,幸好高明是做进出口的,比较方便,大手笔给了两千镑的支票,可以拿着去存款的外资银行的分行取。苗苗是头回身上揣这么多钱,把几张支票和现金分开藏,甚至连夜缝在不穿的衣服下摆,总之确保万无一失。只在口袋里放两百镑,以备不时之需。在她看来,两百已经是很大的数字。要是换在家,这可以花上一个多月。她怀揣着对这次出行的期待,头一次踏上出国的飞机。只是进登机口之前频频回头,眼里可以看到所有人。周杨是真的来送行,都没能说上几句话,这会比一个口型说:“小心。”这两个字,苗苗听了不知道多少,她作为回应的点点头,拉好自己的行李箱。飞机的座位还是挺宽敞的,苗苗左右看,坐下来和陈教授带着的研究生学姐于念说话。于念年纪在几个学生里比较大,已经是结婚生子的人。她的个人经历也比较传奇,本来就读于工大的化学系,不过大三的时候退学重新参加高考,由震旦的哲学系本科一直到今天。因为这样,她的年纪在几个学生里属于比较大,已经二十五。也大概是这样,有一种长辈的能照顾人。苗苗天生会靠近这种性格的人,跟这位学姐也挺聊得来的,两个人说着闲话。于念还是第一次坐飞机,当然,像她这样的人,其实才是这个时代的多数。本来苗苗是坐靠窗的位置,特意让给她说:“一定要看窗外。”飞机已经在高处,于念也确实很想看,不过说:“那我们换着坐。”苗苗点头同意,还拿出相机说:“学姐我给你拍照。”其实单论和人相处,她从来是不差的,礼仪家教摆在那,只是能做和愿意是两回事而已。她只是遵从本心不喜欢,而不会故意讨人不喜欢。于念此前见过几次这位学妹,确实也觉得她不爱说话,现在却觉得,话那么多也没有用,得句句有用才行。这才多久她就欠下两个小人情,本来老师还说人家年纪小让她多照顾着。但这件事也是她没办法拒绝的,想想说:“回头我把胶片钱给你吧。”现在也不是家家都有相机,能让孩子带着出远门更是罕见。苗苗拍口袋说:“没事,我带了好多。”于念微笑看她,知道这是家境好的孩子的通病,有时候会无意间显露出与别人不一样的生活来。要是换个气量狭小的,心里就会把这件事记下来,是长久生活压力带来的容易自卑。但于念不是这样的人,笑说:“那我也不能占你便宜。”这才是人和人来往的基石。苗苗是发自真心地说不用,再次摇摇头。反正也就是一张,于念应下来,只是心里觉得要对她更照顾。两个人慢慢说着话,没多久就到香江。需要在此转机到伦敦,之后才能到目的地。等候的时间有点久,苗苗找到一个电话,给妈妈报平安,就接通说句话的功夫,居然要花一块钱,她都没舍得像以前一样再给姐姐和爸爸打电话,只交由妈妈转述。苗苗别提有多心疼,但也知道从特区打过去是这样的,要是从英国的话更是贵得吓人,但她还是又给周杨打一个。周杨几乎都在自行车店,旁边的小卖部就有安装电话,及时接到也是就一句话,挂上后半颗心勉强落地。之后才是更漫长的行程,由香江飞往伦敦要十几个小时。苗苗在飞机上没事做,可以看到一点窗外的蓝天白云,她把东西随身的画本和笔拿出来,开始勾线。于念此前对这位学妹不太了解,看到她画画还好奇道:“你是从小学这个的吗?”苗苗“嗯”一声,说:“有十年了。”十年,对她这个年纪来说已经是很多。但不是专业走这个路子的人不会花这么多时间。于念也不太懂画,不过说:“那你怎么没考美院?”又想起来她曾经是高考状元,说:“不过你这个成绩也是浪费。”世人都觉得成绩不好的人,才会去学体育和美术,殊不知那其实是更看天赋的领域。苗苗已经习惯,说:“我有自己的老师。”她不用去美院,也已经在接受很正规的教导。更何况赵老师已经是首屈一指的国画大师。自己的老师。听上去好像就很厉害,不过于念也无意打听。倒是陈教授从前座回过头,说:“是老赵吧?”苗苗诧异道:“教授认识?”陈教授微微点头说:“都是上年纪的老骨头,见过几次面而已。”也隐约听说过几次他的关门弟子,是个不按常理走的小姑娘。苗苗了然点头道:“不过我画得还没有老师好。”这也是实话,绘画不仅看天赋,也看功底,她到底太年轻。陈教授心想,能在一件事上做得颇有名头,已经很了不起,说:“你还小。”到她这个岁数,再来谈成就不迟。在这点上,苗苗就不是很在意自己的年纪。她郑重点头说:“以后会好的。”这话更适合别人用来鼓励她,但是自己说出来也不觉得做作,更显得赤子之心。陈教授看人是准的,说:“那当然。”老师和学生之间说着闲话,时间好像转瞬即逝。只是睡一觉的功夫,飞机就盘旋在伦敦的上空预备降落。苗苗很早就醒,正好轮到她坐靠窗的位置,她镜头对着自己,借着那点亮光按下快门。出来的成品,明暗之间她的眼睛是最亮的,成为她很长一段时间最喜欢的照片。她看着地上的建筑缓缓靠近,日出好像就在自己的脸侧,一切都让人觉得很新奇,不由自主手托腮道:“这就是伦敦吗。”也不需要谁来回答,更像是告诉自己答案,心里已经开始期待接下来的日子。于念也凑在她旁边看,说:“好像不是想象中的高楼大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