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玉樵彻底愣在那儿,不知怎的,怔愣间他忽而想起那天在猫注机场,山岚对他说的那些话,那时他说二哥船上的人不可能有问题。可那天,符世熙和小风也在船上。徐玉樵忍不住想到开渔日那天,那天也是符世熙将小风带上船的,从一开始他们就认识,他故意将小风送到盛霈身边。符世熙微喘了口气,甩了甩脸上的水汽,直直看向盛霈,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盛霈起身走到符世熙前面,垂眸看了他一会儿,俯身抽出山岚的小刀,随口应:“在南渚,你和我一起被绑的那天。”符世熙静了片刻,忽然笑起来:“果然是盛二。”这笑意转瞬即逝。褪去温和的面容之后,他的脸上只剩淡漠。符世熙看了眼站在山岚身侧的少年,淡声说:“你和你姐一样没用,一件事都办不好。家仇是这么报的吗,给仇人通风报信?”小风攥着拳,反驳符世熙:“山岚姐不是我的仇人。”符世熙嗤笑一声,重新看向盛霈,问:“船呢?我找我的船,你找你的船,按理说这件事和你没关系。”瞧瞧,这态度嚣张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绑人的人。盛霈眸光淡淡,却语带笑意:“没关系?我以后的女儿姓山,你说这事儿和我有没有关系?”山岚呆了一下。为什么忽然说到女儿,他们会生女儿吗?符世熙微蹙了下眉,看向盛霈边上的女人。她和初见时有些不同,和山岁形容的那个人并不像。“我只想找到船。”符世熙缓和了语气,“在南渚也没打算对你们动手。”盛霈闻言,抬脚踢了踢山岚边上的小风:“在你老家找到你几张照片,找人修复了一下,你腰上有什么东西?”昨晚在岛上,盛霈收到了修复过后的照片。照片的画质仍是不清晰,是小风光着身子在沙滩上跑,但隐约能看到他腰上有一团模糊不清的痕迹。小风怔了一瞬。他看向符世熙,低声喊了句:“哥。”符世熙没出声,只是看着他。片刻后,他眼看着小风撩起衣摆,露出了腰上的文身,那是一个类似于海马形状的标志,最顶端像是人的侧脸。山岚垂下眸,看向他腰间的文身,垂落的眼睫微微颤动一瞬,她轻声道:“小风,那把刀,是你姐姐做的。”他身上的海马纹路,山岁刀上的酒樽标志。合起来是个侯字,是侯家的族姓象形字,是他们的族徽。“...什么?”小风没立即反应过来,“那把刀...是姐你带着的那把?”这把刀他就带在身上。数个夜里,他躺在甲板上,对着月亮仔细看这把刀,看刀的纹路,海风吹来的时候,他想起山岚,又想起自己的姐姐。小风喃喃道:“可是,二哥说是你师姐送的。”说着,他忽然想起听山岚说过的山家往事,紧张地问,“姐,是你们家收养了我姐姐吗?她为什么不来找我?”山岚安静地注视着彷徨的少年,说:“她是被符家送到山家的,从一开始就告诉她,山家是害死她族人的凶手,是你们mǔ_zǐ 三人流离失所的原因。明朝年间,我的祖先山栀出海,是受了朋友委托,她的朋友姓侯。”手札上完整记载了山栀当年出海的原因。明代后期,因沿海地区倭寇、海贼猖獗,加之海上走私贸易屡禁不止,沿海居民苦不堪言,朝廷征剿无法平定,于是颁布禁海政策。山栀的侯姓好友在这样的环境下,仍偷偷走私,却被朝廷发现,在朝廷问罪前,冒着风险将家中妇孺和所有财产送上了船,再托付山栀,护送到他们安全的地带。可流年不利,他们在海上遇见了海贼。山岚移开视线,看向符世熙:“那海贼头目姓符,他死在山栀手里,死在垂虹刀下。和山家有仇的,不是山岁,也不是小风,是你。”符世熙听到这里,轻笑一声:“我和山家没仇。山栀出海恰好遇见海贼,这是不是太巧了?她和海贼早就有了勾结,图谋侯家财产罢了。侯风,当年救你和你姐,也是凑巧,我父亲看到你和你姐身上的文身,认出了你们侯家后代,这才发了善心救你们。”“你姐姐被山家人送进了监狱。”“事到如今,你还相信山岚说的话?”符世熙盯着小风,眼神沉静。小风下意识往山岚身侧躲,他抿抿唇,小声说:“我不相信你。不管当年事实真相怎么样,山岚姐从来没害过我。”符世熙气笑了:“我害过你?”小风:“你们把我姐送走的。”一直没出声的盛霈挑了挑眉,看来这小孩儿还没笨到底,带回去教一阵子还有的救。不过这事儿,还真是一团乱。盛霈没打算一直在这儿对峙下去。“小樵,你和小黄在这看着,我去岛上转一圈。小孩儿,你也跟来。”小风埋着头,跟着山岚和盛霈走了。黄廿廿听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合拢下巴,指着那三人的背影,小声和徐玉樵说:“小樵哥,你看这像不像一家三口?”徐玉樵:“......”想起小风这倒霉孩子,摇头:“不像。”黄廿廿:“哪儿不像?我看一模一样。”徐玉樵煞有其事道:“要是二哥的孩子以后这么被人骗,不是二哥被丢下海,就是小孩被二哥丢下海。”黄廿廿:“......”怎么偏偏就和海过不去呢。第51章 世事恶龙变成了公主的坐骑。这座小岛虽然看着面积不大, 但走起来还是有段距离。行走间,礁石嶙峋,草木稀疏, 只石头缝里零星长了几棵树,在夜里簌簌发颤。盛霈拎着强光手电走在最前面, 腰间拴了根绳。绳子的另一头就握在山岚手里, 他走得快或走得慢, 全由山岚掌控。身后两人正轻声说着话。小风闷声道:“姐, 你记得我和你说过的传说故事吗?桅杆上的星星是女神的化身的故事。其实当年,我妈也经历了这样的事。”山岚记得这个故事。古时,船长嫌船上有女人晦气,要将她丢下海去。“我们家很穷, 一生来下就没见过我爸,后来我妈不知道从哪里听说, 我爸在东南亚, 就想带着我们去找他,可是她没钱,就带着我们偷偷躲上了船。那是一艘货船,特别大。”他揉了揉眼角,继续说:“但是她在船上发了高烧,姐姐怕她死掉, 就去找人帮忙。可是船长不想救她,还想把她赶下船,是符叔叔救了我们, 最后我妈还是病死在船上了。”“是符叔叔带我们回了南渚。”山岚问:“你和姐姐身上都有文身吗?”小风“嗯”了声:“我妈说是我爸走之前让文的,我爸身上也有,说是家族传统。可我爸这么穷, 哪来的家族。”山岚道:“当年你们家应该还有人活下来。只是过了那么久,再去找仇人的后代无异于大海捞针,更不说复仇了。唯一能做的恐怕就是延续这个传统。”对侯家来说,这百年恩怨早已是往事。在船上,符世熙的父亲认出他们侯家的后代,动了向山家复仇的念头。毕竟当年山栀杀了海贼一伙,而现在山家却是屹立洛京的百年望族,他们符家算什么?只是海上的渔民,沧海一粟。这其中,符家有一丝对着两个孩子的怜悯吗?或许是有的。小风低下头,小声说:“符叔叔给我们找了领养人,他经常带着我哥来看我,我长大后他来得少了。”“我记得是十岁那年,我哥第一人来看我,问我想不想和他出海。后来我才知道符叔叔去世了。”这世间人生百态,有的人能放下仇怨,只想过普通日子;有的人碌碌一生,临死都无法忘怀这家破人亡的怨恨,一代又一代,将这本该消弭在海底的往事和纠葛又翻了上来。“符世熙为什么想找到船?”山岚问。小风摇摇头:“我哥一开始根本不想找船。他喜欢画画,想出国进修。但那时候符叔叔欠了巨额赌债,负担不起我哥的学费和生活费。”连生活都过不下去了。哪来的资本谈喜欢、谈自由。“符叔叔以前也想过找船,但这海这么大,去哪里找。”“他早就放弃找船了。因为欠债,他走投无路,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了海上,说海里有祖先留给他们的财富。于是,他一趟趟出海,身体越来越差,不到一年就病死了。他最后的遗愿,就是想让我哥找到那艘沉船和船里的财宝。”“其实我哥也很苦。”小风说起往事,很是伤心。“为了还债,他一直在外面打工,连画画都不画了。但这么辛苦,一点用都没有。符叔叔去世后,就只剩下阿姨,阿姨身体也不好,每天念叨着符叔叔最后的心愿,我哥这才下定决心出海去。”日复一日,符世熙早已忘记自己原本的模样,忘记学画画的自己,回忆里只剩下病床上父亲的嘶喊。真要说仇恨,其实算不上,只是世事裹挟,令他们变了模样。小风闷声说完,问起山岁:“姐,我姐姐...她是怎么样一个人?”山岚轻声应:“她很聪明,天赋高、能吃苦,虽然不爱说话,但是很细心。她一直惦念着你。”小风眼眶酸涩,许多年过去了。他几乎要想不起姐姐的模样,只记得在货轮上,她紧紧抱着他,告诉他不要害怕,告诉他姐姐会保护你。可现在他长大了,该怎么保护姐姐?“姐,我姐她……”小风不知道该不该问。山岚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说:“她被符世熙骗了,受他胁迫,罪名应该会减轻。你可以去洛京看她。”小风低声道歉:“姐,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