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璋沉声道:“有。”
皇帝挑眉:“为何?”
“只因为,”凤璋很沉得住气,“儿臣先是臣,再是儿。只怕夜长梦多,拖到事情生变。儿臣便狠下心来,做了这件事。但顾及父皇龙体,儿臣便选了这最稳妥的方式。”
皇帝幽幽地看着他,“肃然真是长大了。”
“父皇谬赞。”
皇帝忽然长叹一口气,“倘若你今天求饶,这东宫之位是否该给你,朕还得再思量一二。”
“君是九五之尊,是孤家寡人。你若犹豫不决,狠不下心,这大舜天下,朕是万万不敢交给你。”
“儿臣记得了。”
“既然知道,就快回去吧。夜深了。”
凤璋脚步不动,“回禀父皇,儿臣要带走谢归。”
“为何?”皇帝似笑非笑。
“两大士族刚刚折损,朝中必定元气大伤。这种时候,还须得稳住谢家。”
谢归似乎没有听见,一直低着头,看不见表情。
“稳住谢家,也不是只有带他回去的方法。若真想翦灭士族势力,稳坐第一的谢家必须得削,你大可提拔两个没出息的嫡系,而这等太厉害的,不一定得留。”
……留?
凤璋下意识转了一下玉扳指。
“下/毒的事,朕早知道不是你做的。在谢家的院子里,已经搜出了剩余的毒/粉。谢归也一力承担下来,肃然,你现在就回去,并无不可。”
凤璋微微颔首,“儿臣只是想听一遍前因后果。”
皇帝站起身来,无形的威压施展开去,凤璋却岿然不动。
“你不曾指使,谢归却擅做安排。刀是把好刀,可太聪明的刀,不一定好用。”皇帝冷声道,“这次,他能潜入朝露宫来,给朕下毒,下一次会是什么?直接要了朕的性命?”
凤璋没有争辩,皇帝才稍稍舒展眉头。
“朕已经老了,东宫,乃至这朝露宫,终归是你的。可你能否驾驭臣下,会不会让朝纲落入权臣之手,朕还在想……一直在想。”
皇帝对闵公公道:“拿上来。”
闵公公一挥拂尘,一个小内侍端着托盘,低着头走进来,站在凤璋身边。
托盘上有一个小瓷瓶。
凤璋扬眉,“父皇这是……”
莫非要将谢归……毒/杀了?
这个想法刚刚冒出来,凤璋惊觉后背全是冷汗。
然而他脸上还是不动声色,皇帝看在眼里,语气稍稍缓和:
“此子救或不救,但凭你做主。你若不救,便就此出去,明日朕便会告知谢雍,他的庶长子因有不臣之心,已被朕赐死。魏、盛两家之后,朕再平一个谢家,尔后你接手朝政,大可轮换清洗,任你所愿。”
“你若要救,便把解药喂给他,谢家的怨气,朕来承担便是,与你没有任何干系。”
殿内死寂一片。
良久,凤璋叹气:“父皇,谢家不是一时半会能动的。何况父皇与谢家早有约定,此时赐死谢归,日后再有事端,儿臣该如何取信于他们?”
他拿起了药瓶,掀开瓶塞,又捏起谢归的下巴,大拇指微微颤抖。
凤璋终于看见了谢归的脸。
他俊秀的脸上已经浮现青灰色的死气。双目无神,嘴唇乌黑,凤璋手指一动,极细的一缕黑血便从他唇角流出,缓缓滴落在地。
凤璋心底狠狠揪痛。
假如他今夜没有进宫,假如他再迟一点解决魏、盛两家,他是否再也见不到谢归了。
再也见不到他心思缜密、舌灿莲花的念之了。
凤璋不知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没让手发抖。他极为小心,将解药全部倒入谢归口中,一滴都没有剩。
他召了两个内侍来,将谢归搀走,才对皇帝道:“儿臣告退。”
凤璋走后,皇帝望着殿门外出神,直到风吹进来,他咳了几下,才回过神来。
“人可走远了?”
他问了一声,闵公公站在殿内一角,恭敬地道:“回陛下,老奴给殿下和谢公子安排了两顶软轿,直接送回了燕王府。”
皇帝低笑一声,又咳了咳,尔后长长叹息:“这一回,朕想去园子里看点花都不行了。”
闵公公劝道:“父子何曾有隔夜仇?陛下想去,燕王殿下不会回绝的。”
皇帝瞟了闵公公一眼,“他敢?”
燕王府曾是郑皇后的产业,一到春天,里头繁花似锦,帝后二人惯于称其为园子。皇后走了这么多年,皇帝的习惯还是没改。
皇帝又咳了一阵子,问道:“之前从魏氏那里搜出来的毒,也用上了?”
他说的是先前凤璋中过的毒。闵公公暗暗叹气,“也用上了。”
皇帝眼神幽幽:“朕猜到他肯定会解毒,可朕宁愿肃然恨朕,也不愿让谢家子阻扰了他的帝业……也罢,也罢,就让他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