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秋阳这脱离母女关系的话一说出来,大伙儿都愣住了, 杨土明不相信般地把小拇指伸进耳朵眼里掏了掏:“大闺女, 你说啥?”
倒是李桂芳先反应过来,猛地跳起来又要扑过来撕打许秋阳:“想都别想,脱离关系?没良心的赔钱货, 老娘辛辛苦苦生你下来拉扯大, 费了多少粮食?嘴皮子一碰说一句脱离关系就想走?要走可以, 想把这些年你吃的用的先给我吐出来!”
罗建刚当然不会让她近许秋阳的身, 抓住她的双臂往后一扭, 她就动弹不得了。刚才那次还担心对方是许秋阳的长辈,不敢太过用力,现在听许秋阳说了这句话,自然就放开了手脚, 力气当然不小。
李桂芳又“杀人啦!打死人啦!”之类的杀猪般地大叫起来。
围观的乡亲们饭也不吃了, 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等下文。
“脱离关系”这词大伙儿不陌生, 前些年不少城里人被送到他们这儿劳动改造, 住牛棚、吃猪食, 都说这些人是犯了错误, 让大伙儿千万别跟这些人接近,就连他们自己家的孩子都已经跟他们脱离了关系,划清界限了呢!
大伙儿都觉得, 这些文化人可真能说, 以前说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不管父母说什么, 孩子都得听着受着,不然就是不孝,现在又说要与犯错误的人划清界限,脱离关系,那以后爹妈说的话到底还要不要听啊?
不过对于他们这些土里刨食的农村人来说,别人说什么都不关他们的事,农村人过日子,孝道还是第一的,不管你家里关起门来是怎么过日子,在人前还是要做出个孝顺的样子,不然走出去得被人戳穿了脊梁骨。
能说出脱离母女关系这种话来的,整个石南村许秋阳还是头一份。
杨土明也没处理过这种情况,不安地搓着双手:“大闺女啊,这个有点难办啊!”
许秋阳眼圈一红,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土明叔,还有各位乡亲们,你们都是看着我长大的,你们说,我是那种自私自利,只顾自己不管家里人死活的人吗?我今天会说出这样的话,也是被逼的啊,我从小到大过的那是什么日子?今天我是扛下了王瘸子的债,可往后呢,这样的事有一就有二,我一个姑娘家,能扛得下来吗?这个家就是一个火坑啊,我不跳出来,难道要活活死在这里吗?”
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大:“可不是嘛,要说懂事能干,许家大妹子认了第二,咱们村就没哪个姑娘敢认第一的,就这样还要天天挨打,也亏芳婶子能下得了这个手。”
“就是,队里哪次分了好吃的见咱大妹子吃过?还不都是分给了弟弟妹妹。”
“这就是芳婶子的不对了,王瘸子的事又不是大妹子的错,怎么能让她一个人背这个债呢?”
“芳婶子也真是的,有个这么好的姑娘还不知足,非要把她逼走了才甘心。”
许秋阳道:“背这个债没问题,只要能换来以后堂堂正正做人的机会,再苦我都认了,但是那个家,我真的不能再回去了,土明叔,您行行好,帮帮我吧!”
杨雪珍扯了扯她爸的袖子:“爸,你可要想好了,秋阳现在可是咱们县树立起来的反抗封建压迫的典型,她现在这样做,也是在与封建压迫做斗争啊,今天你帮她脱离了迫害她的家庭,那也是政|绩一件嘛,年底写报告的时候也有东西可以写不是吗?”
杨土明一听,还是自家闺女儿有见识,这话说得有道理啊,当即一拍大腿:“脱离,早该脱离了,大闺女,叔这就给你做个见证,从今天开始,你就跟他们老许家没有关系啦,他们要是敢来找你的麻烦,你就来跟叔说,看叔不好好治治他们!”
许秋阳大喜:“谢谢土明叔,那您能帮我写个脱离关系的证明,盖上队里的公章,然后再把我的户口脱离出来,单独立一户吗?”为了避免口说无凭,还是白纸黑字写明白了靠谱些,五十块钱“巨款”换来后半生的自由,许秋阳觉得再划得来不过了。
杨土明拍胸口:“没问题,叔回头就去办!”
“谢谢,谢谢叔!谢谢各位乡亲!”许秋阳把目光收回来,看着陪自己回来的几个工友,眼眶又是一红,“也谢谢你们。”
罗建刚心里挺不得劲的,拍了拍她的手臂,算是安慰。真没想到一时兴起陪她走了一趟,竟然亲眼目睹这一幕,他现在是既为她的遭遇感到心酸,又钦佩她的果断和坚强,面对这样的家庭,就应该走出这一步。
李桂芳嘴里又是各种恶毒的语言骂个不停,杨雪珍挽了许秋阳的手:“秋阳,咱们走,回我家去。”
“嗯,走吧!”许秋阳点点头,跟她一起转身离开。
杨土明伸出双手作赶鸭子状:“没事了,大伙儿都散了吧!”
许秋阳突然感到自己身后的衣服被人轻轻地扯了一下,回头一看,却是小妹许翠兰。
许翠兰含着两泡眼泪,畏畏缩缩地看了她一眼:“大姐,你真的不要我们了吗?”
许秋阳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傻孩子,大姐永远是你的大姐,以后要是有什么难处,就到工地上找大姐,只记住别让妈知道,记住了吗?”
许翠兰点头:“嗯,我记住了。”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许秋阳有点心疼,但更多的是无奈,她现在自顾不暇,怎么还顾得上这个小妹,所幸许家的女孩子生活得虽然艰难,但也还不至于活不下去,只要熬过这几年,以后长大能自立了就好多了。
看完了热闹,围观的乡亲们扒完碗里的饭,陆陆续续地都散去了,陪着许秋阳一起回来的小伙伴们各回各家,罗建刚也骑着自行车回了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