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时分,屋里还昏暗。南柳挑灯起身, 把人从床上拉起来, 捡起地上的红布,思考着怎么给缠到他头发上。
南柳回忆着之前见到的缠红发带的苍族男人, 比划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缠。他头发滑,南柳索性玩起来, 随便拧了几下, 绕上红发带打了个结。
拾京摸了摸脑后的头发, 睡意顿消, 摘下发带, 嫌弃地对南柳说:“是不是不必指望你给我梳头了?”
南柳手指绕着他的发尾,斜躺在床上, 眯眼笑道:“我以后练练, 练熟就好了。”
红发带嵌入发辫, 一路顺下来, 在发尾打上了结,拾京问南柳:“你今天都要去哪?”
南柳没回答他的问题,只看着那根和青丝相缠的发带, 忽然起身,拿起桌案上的毛笔, 在垂下来的红布一角, 写上了自己名字, 墨汁晕开, 封荣二字撇捺糊成墨点, 拾京道:“好好的红布……”
“我乐意!”南柳放下笔,舔了舔他的唇角,小食一餐后才放开他,说道,“你今天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好好和昭王爷学,读书也不能拉下,我今天可能会很忙……若是有事,我会遣人来告诉你。”
拾京穿好衣服,挽着袖子,把昨晚摘下的银饰一个个戴了回去,问她:“他们都说你在接手政务,都有什么?”
他无心一句话,让南柳心里难受的透不过气。
那些事她不喜欢,也不擅长,想起就觉得累,但她不得不做。
北舟现在的身体和纸糊的差不多了,之前还有点精气神,现在连说话都没力气,每换完血,他醒过来,就像刀把纸又削薄了一层,稍微来点风吹草动,就怕他倒下去再也起不来。
南柳之前飘忽雀跃一晚的心现在回到了凡尘俗世,想到面前的诸多事物,无力道:“什么都有……别问了,你吃好饭,我走了。”
拾京送她,院门开后,雁陵早就穿戴整齐候在门外,见他们一起出来,说不出心中是何滋味。
“宫里昨晚来人传话了,让你一早就到宫里去。”
南柳慢慢转着衣袖,整理衣衫,无精打采道:“我知道。”
拾京问:“要紧吗?”
南柳扯出一丝笑,把他锁心环上的九瓣莲转正,说道:“没事。你今日若有空,就去看看北舟和封泽,他们昨天来报,北舟昨日醒了,你去替我看看他精神如何。”
“好。”
“我走了。”南柳收回手,正好自己的衣襟,迈步离开,走了几步,忽觉身后一暖,拾京抱住她,在她耳边说:“想我了就来找我……”
南柳浅笑道:“好。”
南柳离开后,拾京见天色还早,制造办尚未开工,于是出门到东街找延半江。
之前在山上见到延半江时,延半江给了他个暗号。
回到来时的地方找她,不是离开京城回到云州的意思,而是指他刚进京时住的地方,用的身份。
拾京走到东街拐角巷中的那个茶楼,敲了敲侧边的门,好久之后,门内问他:“什么事?”
“我找……花娘。”
延半江到了京城的这个茶楼之后,就变成了指导楼中伙计们煮茶烹茶的老师傅,口音一变,称自己是从连海州来的花娘。
门半开,那人露出半个身子,谨慎地看了拾京一眼,瞧见他脸上的红纹,愣了一下。
“是你,你找她有什么事?”
“有事要说,她告诉我若要联系她,就到这里来。我之前一直住这里的,你没忘吧。花娘她在吗?”
那人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这才点头:“你等着,我叫她出来。”
拾京入住茶楼后院时,茶楼中的伙计还不是这种小心翼翼的态度。这些天京中到处是巡防兵,重点查茶楼里的神风教秘密集会,因而茶楼里的人也都惶惶不安,如此谨慎实属正常。
拾京站在街对面的屋檐下等延半江。
其实今日找来,没什么大事。
苍族有个规矩,苍族男人第一次戴上红发带后,要去巫女那里接受祝福,之后再回到家中,告诉母亲准备四色衣,母亲不在的,需让长亲准备四色衣。
拾京知道他现在有个姓,姓江。有个干娘,叫江蕊,是裴雁陵的母亲。
但实际上,江蕊对他并不是长亲的感觉,倒像奉命行事,走个过场。
因而,戴上红发带后,拾京第一个想到的长亲是延半江。
延半江为人谨慎,即便是睡觉也从不卸去伪装,而且什么时候什么装扮她记得很清楚。
正如现在的她,是当初跟茶戏队的人进京住进茶楼后的打扮,眯缝眼,一脸麻子,身材臃肿。
这个形象的身份是京城望川茶楼的巧手胖花娘。
延半江睡眼朦胧地从小巷里钻出来,瞧见站在街对面的拾京,打着哈欠走了过去:“这还没到初五,你来有什么事?”
“有。”拾京笑得很开心,转过身让她看,“阿娘看出来我哪里不一样了吗?”
延半江眯缝眼努力瞪着,说道:“转过来……之前见你时就瞧见了,小公主连九瓣莲都给你了,我还真有点不敢相信。封晚云的女儿,不像她,倒像她前头那个夫君,政务不行,扶不起来,但在痴情路上走得欢腾,这还不把她老娘给气死。”
“阿娘你说什么呢?”拾京说,“变化在头发上,不在身上。”
“头发上?”
可怜延半江实在不了解苍族的习俗,双眼发直地看了半天,说道:“看到了,那个小公主把名字都写上了。”
延半江打了个哈欠,调侃道:“怎么?难道你人是她的了?”
拾京点头,语气愉快:“差不多快对了!意思一样!”
延半江惊吓:“啊?!难道是真的?昨晚的事?”
拾京把头发甩到身后,觉得她要猜对了,高兴道:“什么是真的,你快说出来,我来告诉你你猜的对不对。”
延半江张着嘴,好半晌没能闭上,过了一会儿,眼神飘忽地问:“昨天公主暴雨中跪在昭阳宫为她带回来的那个苍族男子求皇帝的婚旨……是真的?”
拾京点头,似是有点生气:“是真的,那么大的雨,她在雨里跪了一个下午,直到天黑我去才起来!”
延半江指着他头上的发带:“……然后你一个感动,就让她给你盖章签名了?!”
拾京想了想,微微点了头:“算是一个意思吧。”
延半江跳起来就是一个巴掌,拍在拾京脑门上:“唉哟傻儿子!你可气死老娘了,这么傻的就给办了……你真是气死老娘了,早知道,当初老娘就跟着你,给你当情路军师了,你这样……你这样……这根本不是这时候能办的事!”
“不行吗?”
“两个天真小儿!”延半江哭笑不得,“你不知道有情可原,那小公主再不了解她娘的脾气,那就……傻儿子,你俩这是逼着封晚云掀龙椅啊!”
“怎么说?”
“我不说。”延半江连连摇头,他这么高兴,她何必说之后的事败兴?延半江转了话,“所以你大清早的,天还没大亮把我叫起来,就是为了告诉我,公主把你给睡了?”
“阿娘,阿娘我们苍族有个习俗。”拾京半点不羞,高兴地点了头,说道,“我戴上红发带,就证明有资格做父亲了,这是喜事,家中的长亲要祝福的。”
延半江一愣,明白他找来什么意思之后,欣喜地笑了起来:“嘿,有良心。没问江蕊要祝福,知道到我这里要,算我之前没白替你操心。傻小子,这么抬举你娘,行,说吧,怎么给你祝福,要说什么,干娘都祝福给你。”
虽然她并不看好这段姻缘。
“阿娘给我做身衣裳吧!”拾京高兴道,“要四种颜色的,祝福语你变一下,我们族里,平常的都是祝他早日做父亲,当了父亲也不会老去,依然健硕有力。但我不要这些,你变一下,就像……就像阿妈祝福我阿爸那样。”
“怎么说?”
“溪水不干涸,情意不断绝,心如溪中石,永守一人情。”
“噢,懂了。”延半江知道了他的意思,“我想起你们苍族是怎么一回事了,母系,我想起来了。听你这么说,你阿妈就收了你阿爸一个男人?”
“对!”拾京点头,“所以我和南柳也要像阿爸阿妈那样。”
“有点亏。”延半江悄声感叹完,又问,“这祝福语要现在说吗?还是等我把衣服做给你之后,你穿上衣裳再过来听我说?”
“你可以说两遍。”拾京说道,“祝福自然越多越好,不仅你,路人只要愿意,他们的祝福也算。”
延半江决定随他高兴,不再考虑现实还是天真的问题:“行行行,那我讲给你好了。”
拾京半跪下来,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额头上,等着她祝福。
他这个动作,让延半江不严肃都不行,她半是心疼半是担忧,想了想,轻叹口气,说道:“那我……就押上我后半生的运气,祝你和那个小公主的感情,能够一直天真下去,无坎坷,无阻拦。你二人就……一心一意,不会反悔,从现在到入土前,心相连,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