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他,轻描淡写地道:“你并不懂瓷器,你也不懂古玩,你只是恰好有很多钱而已。”现场变得安静起来,偌大的宴会厅,她的声音就这么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众人便发现,她的声音缓慢清冷,竟有分金错玉之感。以至于当大家听到她说话的时候,便只觉得,她说得一定是对的。只有真理,才可以用这么优美的声音说出来。站在台前的哈迈自然感觉到了场上那微妙的变化,人们总是欣赏美好的事物,而一个穿着蓝色连衣裙神秘美丽的东方女人,确实让人动容。他并不愿意在初挽面前失了任何气势。他便笑着说:“初小姐,你说这话,实在是有些侮辱人了,你以为你懂吗?我买的哪一件,不是顶尖的好货?而你呢,你买的是什么?”他这话说得自然过于尖锐直白了,在场有人就有些不屑,看不惯。坐在不远处的bredene听到这话,微微蹙眉,旁边他的朋友也摇头:“这个黄头发红脸的荷兰海盗,实在是没有半点绅士风度。”bredene:“哈迈先生对初小姐倒是很了解,不过他依然不是初小姐的对手。”朋友侧首看他:“这么肯定?”bredene视线穿过宴会厅众人,落在前方主持台上:“当然。”这时候,初挽已经笑着道:“哈迈先生,你可能忘记了,其实在拍卖会之前,我就已经给过你一个衷心的劝告,曾经告诉过你,这件宋代汝窑笔洗是一件官窑精品,价值不菲,你可以试着拍下来。”她叹道:“可惜,哈迈先生仿佛有成人之美,还是将这件瓷器拱手相让,我应该谢谢你。”哈迈嘲讽地扬眉:“初小姐,在这次拍卖会上所有的瓷器中,你那件,难道不是最次的二等品吗,你竟然花了八百二十万迪拉姆来得到它,这真是荒谬,怎么,你现在要用你的巧舌如簧来告诉大家,那竟然是一件真正的汝窑吗?”其实哈迈也不是没有过怀疑,在初挽拍下那件汝窑后,他就已经紧急咨询了两位顶尖艺术家,那两位艺术家对中国瓷器造诣颇深。请教之后,那两个艺术家认为,那件所谓的汝窑上面是没有蟹爪纹的,只怕是身份不明朗,如果高价拍下,只怕以后不好轻易出手。初挽:“哈迈先生,曾经在美国时候,为了一件瓷器我们打下赌约,你输给我两百万美金,我也是考虑到你的损失,才和你提起这件瓷器的珍贵之处,是为了让你挽回损失。只可惜,你并不领情,我们中国有一句话,叫做珍珠蒙尘,你显然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珍珠,在你眼中,珍珠只是瓦砾,所以你今天一掷千金,买下不少瓷器,却把真正的稀世珍宝扔在一边。”她笑道:“说起来,无论从哪方面来说,我都应该感谢你,如果不是当初哈迈先生输给我两百万美金,这次的拍卖会,我的汝窑精品,我的《文昭皇后礼佛图》就未必属于我了。”哈迈便笑了,笑得张扬,黄色的眉毛都跟着颤:“那件《文昭皇后礼佛图》实在便宜你了,算你运气好,但那件汝窑?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不过是想骗我罢了,结果你没有骗到我,却把自己坑了?你以为你今天说这些,还能骗到另一个人来接下你的瓷器吗?击鼓传花的游戏,到此为止吧!”哈迈这么一说,场下众人也都不免疑惑。那场哈迈对初挽的竞买之激烈,大家都是知道的。但是那件瓷器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汝窑,难免让人心里打了一个问号,如果是,那就是惊天大漏,如果不是,这初挽小姐只怕是真得被坑了。就连聂南圭,也微蹙眉,专注地看着主持台上动静。他明白初挽既然下手,那一定是真的,但是一件瓷器的真假需要证据,不是在台上空口白说的,没有铁板钉钉的证据,只能是一种假说猜测罢了。他想不出,在这种场合,特别是在阿拉伯文化环境中,又是一堆老外的情况下,初挽该怎么说服大家,以一种能让大家听懂的说法,让所有的人心悦诚服。第315章这时候大家都好奇起来,主持人也好奇地问:“初小姐,你拍到的那件瓷器,到底是什么情况,能不能给我们介绍下?”这主持人并不想得罪哈迈这位大佬,毕竟迪拜还是想在艺术品领域扬名立万,这位哈迈虽然种种让人看不上,但他确实深海打捞成绩斐然,未来说不好会合作。再说了,出钱的是大爷。所以主持人其实不太想得罪哈迈,不过显然现在在场所有的人都对这件事有了兴趣,他只能顺着话题问问初挽。哈迈听此,哈哈一笑:“我们可以看看初小姐怎么赞美这件瓷器,为她将来的出售做准备了!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她在打什么鬼主意!”初挽笑道:“哈迈先生,你猜对了,我相信,经过今晚之后,这件瓷器的身价一定水涨船高,将来你如果有兴趣,百倍价格,我或许考虑可卖给你。”哈迈嗤笑一声,不屑地道:“你以为你在抢钱吗?”初挽却对主持人道:“先生,能不能将这件汝窑小盏拿来,我想给大家介绍下这物件。”因为按照拍卖会的规则,大额拍卖不会立即交款,一般是拍卖现场在协议上签字,之后再走账,要等账目走过拨款后,才能拿到实物,现在那件汝窑笔洗依然由拍卖会主办方保管,并不在初挽手中。拍卖会负责人见此,自然忙命人将那件瓷器拿来,事实上他们也希望在他们的拍卖会上,能出现什么有趣的事情,这对于下一场拍卖会的举办也是一个噱头。很快,那件汝窑小盏放到了初挽面前。整个拍卖会,所有的镁光灯,所有的注意力,几乎全都到了这件瓷器上,在场的记者不断地按起了快门。于是周围的人们便看到,聚光灯下,那件瓷器温润细腻,散发着些许的青,带着一种让人神往的温婉美,而就在身边的东方女人,伸出纤细白净的手,轻抚过那件柔雅的瓷器。这一幕,让所有的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也许不同的民族有不同的历史和语言,造就了不同的习俗和审美,但是艺术是无声的表达,是一种被注入了灵魂的美。以至于这一刻,哪怕完全不懂瓷器的,也被一种奇妙而神秘的氛围所俘获,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那件温润犹如流水一般的瓷器,和那个乌发蓝裙的女人。在场多家媒体摄影师全都同时对准了初挽。初挽当然知道,此时此刻,她已经成了这场晚会的焦点,而透聚在她身上的目光,汇聚了金融it大亨以及古董界最有分量的顶级圈子。所以今晚,她要做的,不只是让哈迈这个肆无忌惮的海盗灰头土脸,她还要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让所有的人为之信服,也从此向西方名流打开中国艺术的那道门。初挽沉默片刻后,终于用字正腔圆的英语开口道:“在八百五十年前的中国,有一位多才多艺的皇帝,他喜欢书画,喜欢骑马射箭,喜欢踢足球,更喜欢养花养草。有一天,这么文采风流的皇帝做了一个神奇的梦,他梦到下雨了,雨停了,雨过天晴,乌云散开,远处的天空仿佛被水洗过,澄净淡雅,清幽淡远美得难以形容,美得让他陶醉向往。”众人听了,都瞬间被这个故事吸引了。这是一个多么浪漫的故事,多才多艺的皇帝却做了一个这么美的梦。一时之间,就连那些完全不懂瓷器也不感兴趣的,都在听着这个故事,甚至连在场的服务员都侧着耳朵看过来。更不要说那些记者,大家举着摄像机,睁大眼睛,生怕错过任何一个镜头。初挽继续道:“可是他醒来后,却惆怅遗憾,梦里的天空是这么美,醒来的他却再也看不到那种美,他想把这种一闪而逝的美留下来,把它化作永久。”旁边的一位美国知名艺术家听到这个,叹道:“我能理解他的遗憾,如果是我,我也希望把梦里的美丽永远留下来,留在我的画中。”初挽笑道:“所以他醒来后,寻来这个国家最优秀的工匠,要求他去造出他梦中的美,那位可怜的工匠在接到皇帝的命令后,非常困惑,他不懂皇帝在说什么,尽管皇帝已经把那种颜色描述得那么详细,他也不知道皇帝梦到了什么样的颜色。”查德维克蹙眉,道:“没有人能明白另一个人的梦中到底有什么颜色,其实也许连这位皇帝也说不清楚,这个工匠确实很为难。”更有一位艺术家道:“梦里的颜色本来就是一种感觉,感觉是最难复现的。”初挽点头:“是,所以这个工匠回到家中,日思夜想,却想不到办法,就在皇帝给予的期限即将来临的时候,他绝望了,他觉得自己要死了。他的小女儿看他这么难过,便要安慰他,于是穿上了一身青色的裙子,为他跳舞,希望让他开心。”“他的小女儿在林间嬉戏跳跃,犹如一只美丽的淡青色精灵降临人世间,他看着自己的女儿,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大雨之后天空的颜色,那就是皇帝梦中的颜色。”其实关于汝窑的记载中并没有什么工匠的小女儿,不过她知道西方人喜欢听什么,这个故事本就和西方人喜欢的童话故事很相似,现在加一个工匠的女儿,更有了北欧童话的气息。众人果然听得入迷,甚至连那位计算机新贵都好奇地问:“然后呢?”初挽道:“这位工匠终于造出来皇帝梦中的颜色,他将瓷器呈现在皇帝面前,皇帝看到瓷器便流泪了。他流着泪,用手抚摸着瓷器,却一句话说不出来,只是抬起手,指向遥远的天空。”她看着桌上那件温润古朴的汝窑笔洗,道:“眼前这件瓷器,就是汝窑瓷,就是那位帝王梦中的颜色,这种颜色,在中国,叫做天青色。”初挽拿起那件瓷器在手中,在晚宴璀璨的水晶灯下,那件瓷器釉面莹厚,温润如玉,隐约却有一种浅淡的天青色,那是一种兼具蓝色之冷和绿色之暖的颜色,和谐到让人看到满心满眼都是美,是最澄澈纯净的美。她拿着那瓷器,轻轻变幻方向,于是大家看到,随着光线的变动,那釉面也在变幻,犹如月下的一抹清辉,看得人欲罢不能。初挽抬起纤细的指,轻轻敲打那薄如蝉翼的笔洗,于是大家便听到了一种美妙的声音,那是雨点打在瓷面上的声音。初挽道:“汝窑前后一共烧了不到二十年,便消失在历史中,所以传世之品稀少,目前全世界汝窑瓷器不过百件,就是在我们中国皇宫的博物馆里,也只有几件而已。”她这些话,在场懂瓷的自然懂,但是那些不懂的,都发出惊叹声。初挽笑道:“说到这里,大家是不是能够理解,尽管我预算有限,但我依然愿意拿出八百多万迪拉姆来得到这件汝窑瓷器?”她缓缓地道:“因为艺术是无价的,美是不可以用金钱丈量的,我们中国的皇帝为了梦里的美,愿意倾尽所有来烧制一片瓷器,我愿意拿出我所有的财产,让这一抹天青色回到它的国家。”她说到这里,在场所有的人都被打动了。他们也许不知道五大名窑,也许不知道宋徽宗,但是他们听懂了这个故事。这对西方人来说,是这么容易理解和共情的故事,充满了空灵梦幻的浪漫,犹如一个美丽的北欧童话。由此,人们也想到了初挽拼尽全力拍下的那北魏礼佛图浮雕。浮雕和汝窑,这其实本就是一个故事。旁边的哈迈,却在这个时候笑了:“这个故事编得太好了,编得太好了,但是你编得再好,也无法解释它为什么没有螃蟹爪子的纹,没有螃蟹爪子的纹的汝窑瓷器,算是汝窑吗?你又怎么解释?”然而,他说这话的时候,所有的人都用鄙薄的目光看着他。螃蟹爪子的纹?那是什么东西?瓷器上为什么要有螃蟹的爪子!当然也有懂瓷器的,大家确实觉得,少了纹路,汝窑是要开片的,开片开成螃蟹爪子一样的纹。初挽不想解释那么多,但是她也明白,她要让在场的瓷器行家看到这件的价值。于是她拿在手中,给大家看上面的纹路:“在高倍放大镜下,或者在这么明亮璀璨的灯光下,大家可以看到,这里有一排很细微的气泡,如同螃蟹在海边松软的沙滩上行走后,留下的一行若隐若现的沙洞,这才是传说中鉴别汝窑真伪的蟹爪纹。”这话一出,在场那些不懂行的,都凑上前看,一个个不免感慨这中国瓷器的神奇,而那些懂行的,乍见到这个,有人若有所思,有人惊诧疑惑,有人幡然醒悟,甚至后悔遗憾起来。聂南圭盯着那件汝窑,看了半晌后,最后终于蹙起眉来。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同时也想起,当初初挽承认,说聂家的金石造诣是初家所不能比的,如今看来,初家的瓷器功底是聂家几世都无法超越的。旁边的哈迈陡然意识到了什么,忙看向一旁自己聘请的瓷器专家,那专家也是皱眉。其实这并不怪这专家,毕竟中国如今存世的汝窑瓷器,走遍全世界也就几十件,他就是再深入研究,又能研究出什么呢?无非就是见过什么就认为是什么了。哈迈陡然间跌足起来,他盯着那件瓷器,眸中流露出遗憾和痛恨来。他虽然不够懂瓷器,但是这些年也卖了不少瓷器,他知道一件汝窑正品的价值,这才八百二十万迪拉姆,如果这是真的,这价格并不贵!结果现在,他就这么让给了这个东方女人!关键是,现在,这个女人给大家讲了这样的故事,这个故事流传出去,他敏锐地感觉到,过了几天,这件汝窑瓷器只怕是水涨船高,价格就要直线上升了!他到底错过了什么!偏偏这个时候,就在众人围着一起欣赏着美丽中国瓷器,品味着那浪漫童话故事的时候,初挽却道:“这个世上汝窑虽然稀少,但也不是没有,全世界加起来也有大几十件吧,但这件,却比那大几十件更为珍稀。”旁边戴维听到,在感慨连连敬佩不已之后,已经几乎言语不能。他疑惑地道:“更为珍稀?”旁边查德维克也不明白:“这件汝窑,又有什么独特之处?”初挽笑着将笔洗的底部展示给大家看,一时之间,镁光灯四起,所有的人都对着这瓷器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