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想到这个女人怀着自己的孩子,他终究忍下了心烦,道:“行了,别说了。”说完,径自起身,过去老宅了。他现在做外贸,也在努力学习,现在长进了不少,他买的那幅画,无意中得的,据说是罕见的正品,他觉得自己可以拿过去。她看到后,就会知道,他至少没她想得那么差。这天谭同志显然聊兴很大,陆老爷子想起初挽怀着身子,不舍得让她受累,便让她先回去房中歇着。其实初挽本想和陆老爷子说说自己双胎的事,不过当着谭同志的面,也不好提,只能罢了,想着等谭同志走了再说。谁知道她刚起身,就见陆建时过来了。陆建时进来后,给屋里几位长辈打了个招呼。陆守信这个时候也是陪在身边的,见到这情景,皱眉:“你怎么来了?”陆建时听到自己爸说这话,越发觉得难堪。他是希望能立起来,让初挽高看一眼,但是现在初挽和客人能谈笑风生,和长辈能平起平坐,他过来,却被这么问。不过他到底是忍下屈辱,道:“我认识一个博物馆的朋友,知道我收了《行书小春说卷》,说想看看,我正说过来拿钥匙。”他这话一出,陆老爷子神情便顿了顿,陆守俭也略皱眉。这借口如此拙劣,谁都能看出来。不过好在,谭同志没多想,反而精神起来:“什么?乾隆的《行书小春说卷》?”陆老爷子其实心里不太待见这孙子了,也不信他能折腾什么来,见此便随口道:“小辈儿拿着东西随便玩玩,当不得真假,说说而已。”陆老爷子这话一出,陆建时脸都红了,道:“我认识的好几位画家都说,这是真的,从清宫里传出来的,名画。”那谭同志一听,来兴致了:“乾隆的《行书小春说卷》要是真的,可是稀罕,见识下也好,我说老陆,你竟然还拦着,好东西故意不给我看啊!”陆老爷子苦笑:“得得得,让这小子拿来,我估计不是什么正经东西,这什么名画,哪那么好得。”当下谭同志却很有兴致,于是陆老爷子便让陆建时拿来那画。陆建时小心翼翼地打开,这边只打开了半个卷轴,初挽便知道怎么回事了。这个年代,造假的少,专家们工作量也不大,没见过,自然不容易看出来,但是再过十年八年的,造假的太多了,大家鉴别能力就得跟着往上提。回过头来再看民国仿,也就容易鉴别了。这张画,其实伪造得并不是高明到以假乱真,但之所以能让一部分“专家”打眼,就赢在这用纸上,用的是正经宫廷绢纸。这边谭同志津津有味地看了一番,才问初挽:“挽挽觉得如何?”初挽:“这画是清末时候琉璃厂仿的。”陆建时一听这话,那双眼顿时落在她脸上:“什么意思?”谭同志也疑惑:“瞧着这纸,这描金色笺,这绢纸,我瞧着,应该不差,我看着这装裱,也确实是当时清宫里才有的装裱,至于这画——”他也觉得,这画上仿佛欠了一点:“兴许是习作?”陆建时坚持道:“不可能。这纸,这装裱,都是特意给人看过,没假的,肯定是宫里头的。”陆老爷子眸子扫过自己孙子,之后才道:“挽挽,你细说下。”初挽道:“清末时候,名画作伪盛行,最有名的是‘苏州片’和‘后门造’,苏州片且不说了,这‘后门造’是地安门那一片专门用来高仿宫廷画的,地安门在清宫后门,所以叫‘后门倒’,那边的作伪画的都是有宫里头的门路,从宫里偷了纸绢来模仿伪画,几乎以假乱真,做好后,才去宫里头装裱,这样除了画,其它都是和宫里头一样,很能蒙过一些行家。”陆建时听着这个,脸色微变,他这可是花了不少钱买的,如果这竟然是假的,那,那他不就上了大当?那,那怎么办?谭同志听着,感慨连连:“竟然还有这种蒙人的手段!”旁边陆老爷子听着,笑了:“说起这个,其实我也见识过,当时我去过地安门,那边小胡同里动辄养着三五个孩童,就十岁左右的,什么都不干,就让他们写字画画,吃好喝好的,等学一两年,挑出来专精画画的,挑出来专精写字的,剩下一无是处的就赶出去,这些孩子养大了,就给他们模仿这些伪画,这生意可红火着呢!”陆建时想起自己被人骗的钱,只觉心痛如割,头疼欲裂,又想到自己这次的丢人现眼,自己本来这么逞能,是想让老爷子对自己刮目相看。现在偷鸡不成蚀把米,倒是现成丢人现眼了!这么一来,老爷子以后不知道怎么看自己了,自己这辈子在老爷子跟前是永远不可能落好了!他有些绝望地看向陆老爷子。陆老爷子却是搭理都没搭理这个孙子。他对这个孙子,其实是失望透顶,现在丢人现眼到了他老朋友面前,更是让他没什么好说的。陆建时心都凉了,他茫然地看向初挽,初挽却连正眼看她都没有。他便瞬间浑身无力起来,他突然发现,无论自己怎么努力,都撑不起她的眼角,都无法让她把自己看到眼里!孟香悦为了一瓶雪花膏抹眼泪,自己为了一瓶雪花膏找上她,而她,去过的是美国是香港,眼里看到的是顶尖名画是稀世古玩,什么雪花膏在她眼里就一随手扔的物件,根本就没放在眼里过。这都是比都没法比的!这一刻,陆建时前所未有地意识到,自己输了,为了雪花膏找上她的自己,首先就输了,更不要说现在,自己是把自己放在了多么难堪的位置上。这时候,那谭同志也是恍然,看着那画,道:“说起来,乾隆的画其实恢弘有力,这个行笔有些过于软弱做作了。”初挽:“谭叔叔说得是,直接说到了点上。”谭同志笑叹:“哪里哪里,我这才到哪儿啊,我是有这兴致,可真要沉进去,还不得淹死,古玩这一行,水可真深哪!”陆老爷子哈哈笑了:“是,一般人哪,没有那金刚钻,不能揽那个瓷器活,我以前学过,我不行,没那天分,就放弃了,这才去干了革命,人关键是得认清自个儿是谁!”陆老爷子这话说得铿锵有力,旁边陆建时却只觉得心神恍惚。那些话,一字字,都像锤子一样,狠狠地砸在他心上。第196章谭同志走了后,陆老爷子问起初挽医院检查的结果,初挽抿唇笑了,说起自己怀了双胎的事。陆老爷子也是意外,一时惊喜不已:“太好了,太好了!”他激动得起身来回走,还时不时看看初挽的肚子:“挽挽,你看初家这些年一直人丁不兴旺,你太爷爷心里最难受什么,就是你爷爷和你大爷爷,还有你姑奶奶就那么没了,家里没人!现在家里就你一根独苗苗,偏偏咱赶上计划生育,只能生一胎,我还说呢,以后只能单传了,结果可倒好,你一口气双胞胎了!”陆老爷子:“你太爷爷在天之灵,应该安慰了!”初挽看陆老爷子激动的那样子,想笑,又有些感慨,她以前不知道原来陆老爷子这么在意这件事。之前他一直都说不着急的啊。陆老爷子:“陆家的孩子多,回头两个孩子都不用姓陆家的姓,都姓初!”初挽:“这个可以和守俨商量下。”陆老爷子:“我们之前都说过,都不用商量,他也知道,这是当年我和你太爷爷订下的。”这么说着陆老爷子又担心起来:“你怀了双胞胎,竟然还跑了一趟香港,你说你,还是得多小心着些。”一时老人家自然担心太多,倒是把初挽好一番叮嘱,下午时候,更是和大家耳提面命:“现在你们七婶可是双胎,双胎,这不是小事,你们平时都注意着,多关照。”大家一听,惊讶:“双胎?”陆老爷子很是欣慰地笑道:“那可不,今天医院刚查出来的,一口气俩,多喜庆!”冯鹭希听着,自然也高兴:“现在计划生育,都是独生子女,挽挽怀了双胞胎,这可真是好事,两个孩子从小能有伴儿。”这么说着话,孟香悦皱眉,看了眼初挽,之后低着头,绞着手,吭都不敢吭一声。乔秀珺也是老大不自在,她刚才知道自己儿子买的什么名画竟然是假的,心里不舒坦,现在又知道这个,那眼睛扫过初挽的肚子,心里却是想着,双胞胎的好事,怎么让她赶上了呢!这还有天理吗?陆老爷子扫过乔秀珺几人,之后才道:“挽挽现在怀着双胎,怀双胎,这是最要紧的时候,我可说好了,在这个家里,谁要是给挽挽气受,以后,就别踏进这个家门。”老爷子说这话,孟香悦顿时心虚了,至于陆建时,那更是脸都埋到茶杯里去。陆老爷子:“建时,我听说你媳妇因为一个什么面霜的事,挺不自在的?”孟香悦忙道:“爷爷,爷爷,没有的事,可能是误会吧……”陆老爷子:“误会?那不是建时直接找上你们七婶提了吗?”他摇头连连,叹道:“你们七婶怀着孕,给你们从香港带来礼物,还人手一份,这是长辈对你们晚辈的好,有的话你们偷着乐,没有也没什么,怎么,还成了欠你们的了?瞧瞧你们,一个个的,眼皮子就这么浅?”陆建时之前因为画的事,已经觉得没脸见人了,现在又因为这个被训,简直想哭,忙解释道:“爷爷,我就问问,没说别的——”陆老爷子顿时瞪眼睛:“问问?你一个晚辈,你竟然有脸问到长辈跟前,咱们什么时候有这传统了?”乔秀珺也忙跟着骂陆建时,骂他不懂事:“你七婶是双胎,你说你,这像什么话!”旁边几个,其实很看不上陆建时这两口子,不过现在也就象征性地劝几句,唯独初挽,依然低头认真吃饭,完全没有劝的意思。陆老爷子长叹了一声,道:“建时哪,这次你买那个画,花了不少钱吧?”陆建时羞愧得脸都红了,低着头,小声说:“是。”陆老爷子:“你最近做生意,是不是也不太顺?”陆建时:“爷爷,我——”乔秀珺其实想给儿子找补找补,但是一时也不好说什么,毕竟那幅画是假的,可真是要了命。陆老爷子:“今天我和你爸打电话,商量了下,打算给你安排一个好位置,让你锻炼锻炼。”好位置?乔秀珺一听这两个字,就愣在那里了。她凭着直觉,觉得陆老爷子口中的“好位置”这怕得打一个问号了。陆建时心里也有不好的预感,不过还是硬着头皮说:“爷爷,你说。”陆老爷子:“新疆那边,不是挺好的?我有个以前的属下,上次还提起来,他们那里有外贸公司,缺一个销售,你呢,就过去帮衬着干干。”陆老爷子说到这里,陆建时那脸上血色都没了。新疆,狗不拉屎鸟不下蛋的地方,去什么外贸公司,当个什么销售?那太跌份了!他忙就要说什么,谁知道陆老爷子却绷着脸:“怎么,你不想去?”陆建时怔怔地看着陆老爷子那脸色,顿时发憷了。他求助地看向乔秀珺,谁知道乔秀珺吭都不敢吭声的样子。陆建时一个咬牙:“行,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