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利斯闻言心下有点好笑, 没有在第一时间出去,而是抱臂靠在卧室的门框上看着两人。
陆星野一抬头便对上了他的目光,当场便止住了话头。
琳琅背对着圣利斯, 并未看到身后的情况,闻言乖巧又认真地回答道:“我有爸爸啦,暂时不需要后爸。”
陆星野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精彩, 圣利斯掩下眸中的笑意,抬脚走了过去。
听到身后的声音,琳琅立刻转过头惊喜道:“妈咪, 你睡醒了!”
“嗯。”圣利斯走过去坐下,抬手揉了揉女儿的耳朵, “和这位哥哥都聊了什么?”
陆星野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琳琅很乖巧地开口道:“哥哥说他妈妈是塞里斯人, 所以他会做塞里斯菜,还说有空可以去家里给我们做。”
“这样啊。”圣利斯瞟了一眼陆星野,“你想让哥哥去我们家吗?”
琳琅思索了一下摇了摇头:“家里已经有佩莱哥哥了,不需要那么多做饭的人。老师说不能随便让别人去自己家。”
陆星野骤然扭过了头:“佩莱是谁?”
圣利斯淡淡道:“一个厨师。”
没等陆星野松口气, 琳琅便眨着眼睛补充道:“一个很帅的哥哥, 会做塞里斯菜, 还会给琳琅讲故事......不过没哥哥你帅。”
陆星野顿时警铃大作, 完全忽视了小姑娘的最后一句, 而后周身的气氛都变了, 圣利斯却在此刻打断了他想继续问下去的话,堪称公事公办道:“关于帝国重启初代的事情, 我有些事想同皇子殿下商议。”
陆星野顿了一下后道:“可以。”
两人带着琳琅来到了皇宫之上的空中花园, 陆星野屏退了其他人, 琳琅刚一上来便看到了那片在阳光下缤纷又绚烂的花海, 在得到圣利斯的同意后,她立刻兴奋又雀跃地跑了进去,一路上铃铛声不绝于耳,看起来可爱又有朝气。
圣利斯一眨不眨看着在花丛中游玩的琳琅,脑海中不知道在想什么。
“首席大人想知道什么?”陆星野转身看着身旁的人道。
“帝国理论上的芯片数量是不够的。”圣利斯回过神开门见山道,“是你把最后一份芯片交给了他们?”
不加丝毫掩饰的怀疑,陆星野忍不住舔了舔虎牙:“没有。”
圣利斯扭头看向他:“那为何你们首相信誓旦旦说帝国可以进行重启计划?”
“这我哪知道,最后一枚芯片的内容首席大人应该比我清楚才对。”陆星野耸了耸肩膀耍无赖道,“至于他们哪来的本事,这事应该问陆槿和你自己才对,毕竟从始至终我就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狗。”
他这次的话没有让圣利斯产生丝毫情绪波动,对方反而就那么看着他,半晌点了点头道:“确实。”
说完再没了下文,花园内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陆星野额头一跳,忍不住看向他:“你就没别的话要问?”
圣利斯收回目光淡淡道:“反正你也不相信我说的话,没什么要问的。”
陆星野就吃他这一套,闻言立刻沉不住气道:“那你那个亡夫呢?就不过问一下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爱他,但人都已经死了。”圣利斯满不在乎道,“而且他临死的时候告诉我,让我忘了他,想来他应该也不在乎。”
圣利斯两句话直接把陆星野的理智给折腾没了,他恼怒间低头捏着圣利斯下巴挤出一句道:“圣利斯,你有心吗?”
“有,但只是对他有。”圣利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仿佛又恢复了两人初见时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对你恐怕没有。”
陆星野呼吸一滞,手下动作不自觉地收紧,半晌才压着火气道:“......你又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圣利斯相当认真地看着他,“如果你是他,那我爱你。但你的眸色与他不同,身体上也有细微的差别,而且你自己亲口说的你不是他,那么很可惜,我......”
“我怕你认不出我,用我妈生前唯一的遗物和秋做了交换,好不容易重塑了这个身体!”陆星野终于忍不住了,难以置信又委屈地开口道,“我倾尽所有想要来见你,你却因为一句话就以为我是赝品,圣利斯,你......”
说到这里陆星野蓦然顿住了,因为他看见方才还是一脸冷静的圣利斯突然带着苦涩笑了一下,然而即便那笑中有苦涩,却依旧宛如朗月入怀,美得不可方物,陆星野前一秒还在生气,下一秒就看怔了。
圣利斯扭头看着他,语气无奈中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和苦涩:“......果然和之前一样笨,小狗。”
陆星野整个人都是懵的,眼角还带着被气出来的泪水,过了三秒才陡然回过神道:“你诈我?”
花园之内霎时陷入了安静,琳琅听到这边的动静,连忙从花丛中焦急地跑过来:“妈咪——怎么啦?”
圣利斯的心头还回荡着陆星野刚刚愤怒到极致时说的那句话,闻言勉强回神柔声道:“晚上琳琅想吃什么?让这个哥哥给你做塞里斯菜好不好?”
小姑娘一下子被带偏了注意力:“好!”
陆星野扭头看向他:“我什么时候说——”
圣利斯直接打断了他:“继续去玩吧,走的时候叫你。”
琳琅不疑有他,相当开心地转身跑走了,手腕上带着那串铃铛,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了难言的安静,过了不知道多久,圣利斯开口道:“当时是秋博士救了你。”
陆星野没有回答,他知道是自己说漏了嘴,意识到自己在圣利斯面前永远都是条蠢狗,说的再多不如不说。
圣利斯继续道:“那种程度的爆炸你的身体不可能保存下来。”
“对啊,所以说你认识的人已经死了。”陆星野前一秒刚想让自己闭嘴,下一秒依旧忍不住道,“秋那边的研究水平已经到了你想象不到的程度,根据生前的脑电波模拟出一个人造人来说不算什么难事。”
圣利斯已经不会再被他的这句话骗到了,闻言叹了口气,不自觉地涌起了一股心疼,他斟酌着猜测道:“只保存下了大脑吗?”
陆星野动作猛然一顿,圣利斯知道自己猜对了。
巨大的疼痛和酸胀侵蚀着他的胸口,圣利斯几乎感觉自己要窒息了,千言万语堵在嘴边,最终吐出的却只有两个字:“疼吗?”
怎么可能不疼,锥心蚀骨也不过如此。
重塑身体这种事没有人成功过,但不是没有试验的先例。
然而无论哪一个先例,都败在了第一步,大脑是没有办法打麻药,没有任何一个主动接受临床试验的绝症患者能挺过那种痛苦。
真正的肉身重塑不是像捏玩具一样,把新身体组装好后直接把大脑放进去就可以。
实际上的步骤复杂得多,而且非常痛苦。
为了保证存活,大脑必须时刻保持清醒。而后从头部开始一点一点地重塑,一开始没有心脏和其他器官的作用,一点麻药都不能用。
剖心噬骨之痛都不足以形容当时的感受。
而且不同器官的移植之间需要保持时间间隔,陆星野无时不刻不在想着那个魂牵梦绕的人,但他不能。
他不愿意用那具尚未完成的残破身体去见他的梦中人,怕吓到对方,从此以后别说是一点点喜欢了,对方说不定连见都不愿意见他。
但更让陆星野难以接受的是,在重塑身体的过程中,大脑不止要保持清醒,还要将情绪波动维持在一定范围内。
他甚至不能想圣利斯,一旦想到那个人,超出阈值的情绪波动便会给手术带来难以描述的阻碍,进而导致痛苦被不断延长。
根据手术类型的不同,这种痛苦是不一样的。一开始的疼类似上古时期的“凌迟”,□□被千刀万剐般的痛苦足以摧垮一个人理智。后来可以打麻药之后,那种疼便逐渐转化为了幻肢一样的痛。
逐渐的,陆星野感觉自己像是巴普洛夫的狗一样,只要一想到圣利斯,便会回忆起难以言喻的痛苦,但他依旧放不下对这个人的爱,生理性的下意识排斥和情感的深陷交织在一起,他逐渐变得没办法控制自己。
这种手术前不见古人,一开始秋并不知道情绪波动会导致这么严重的事情,因为陆星野一直在忍。
这种症状第一次被发现是琳琅出生的当天,整个星际都在谈论这件事。
那时陆星野正处于恢复的前期,什么麻药都用不了,正当各项指标都正常,秋打算进行手术时,为了让陆星野求生的欲望强一点,增加手术的成功率,她开口向那个对方道喜道:“今天各大媒体都在报道,特里斯首席银梵·圣利斯今天生了个女儿,应该是你的女儿吧?恭喜你啊,当爸爸了。”
她并不知道某个医生说过的陆星野和圣利斯无法生育的事情,下意识便将琳琅当成了陆星野的女儿。
未曾想这一句话差点酿成大祸,各项指标直线飙升,到最后陆星野隐约间甚至出现了脑死亡的状况。
时间相隔如此之近,陆星野当然不可能误会圣利斯和别人生了孩子,简单思索了几秒后他便想清楚了所有内容——医生撒了谎,圣利斯怀了自己的孩子,而且是个可爱的女儿。
喜悦有时候反而是一种悲剧,勉强维持清醒的大脑因为过高的情绪波动,两大功能区直接失去了反应,机器的外部循环供血还没来得及跟上,脑死亡的征兆便出现了。
为了对陆星野进行抢救,手术自然失败了。
然而和普通的手术失败不同,这次的手术是在完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进行的,巨大的痛苦超过了人类的极限,使得大脑下意识回避一切有关这条消息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