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星野的一句话, 让两人之间的气氛一路沉默到了会议大厅。
圣利斯一直到坐下大脑中还是空的。
方才的那句话宛如一根针，直直地插进了心中最隐秘、最不愿细想的部分。
所有的事情都有迹可循了。
为什么陆星野的眼睛从暗绿色变成了彻彻底底的黑色，为什么他白天对自己如此冷淡, 又为什么昨天晚上......他的力度和手段都前所未有的强硬。
圣利斯不是想不明白，他只是不愿细想。
在那种程度的爆炸中人类的□□如何才能生还呢？纵然是有神迹，陆星野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原原本本地站在自己面前吧？
蒙了五年的雾骤然破碎, 圣利斯终于被迫直面残忍而扭曲的真相——陆星野大概率不可能还活着。
巨大的疼痛掺杂着如潮水般的悲伤猛地在心头炸开，尘封了五年的感情到来了难以言喻的崩溃，疼痛和颤抖如上万只蚂蚁般啃食着理智。
呼吸变得困难, 眼前的都一切都失真般褪去了颜色。
一个保留着记忆的机器还是他的小狗吗？
圣利斯很想说是，但他毕竟不是人类, 正如同他无法欺骗任何人一样，他也欺骗不了自己。
他无意识地咬住了舌尖, 那处还带着昨天晚上陆星野留下的伤疤，眼下被他这么一咬，血液立刻涌了出来。
但是铁锈的味道和疼痛没能唤起圣利斯的理智，反而让他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一切都是假的, 那昨晚的那场缠绵又算什么呢？
冥冥之中似乎又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会议似乎开始了, 但是圣利斯并不在乎, 他也不需要说些什么, 他只是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便足够其他人忖度了。
帝国邀请这么多邦国首脑过来当然不仅仅是为了举办一场看似隆重的宴会, 宴会之后的才是重头戏。
主持会议的人从伯爵换成了首相, 内容倒是大差不差，和以往帝国的外交风格没有什么两样。
他们似乎完全没有考虑到帝国江河日下的国情, 反而依旧直白地要求着一些不合时宜的条件。
类似盛丹之类的小邦小国, 面对瘦死骆驼比马大的帝国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但是特里斯不可能接受这些条件。
“圣利斯先生, ”其他几个小型联邦的让步让莎亚的语气不自觉地随意了几分, “您怎么看？”
圣利斯的心情不算好，甚至称得上极差，骤然被人打断思绪，再回忆一下刚刚帝国开出的条件，他不禁冷下了神色：“如果贵国愿意对特里斯减免百分之十的关税，上述的条件可以考虑。”
莎亚愣了一下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百分之——”
不同联邦之间的关税比例是不一样的，有些关系较差的邦国之间税率极高，那些关系比较密切的也不会低于百分之十。
特里斯和帝国之间的关税常年维持在百分之十五到二十，如果单方面减免百分之十，那帝国对特里斯的关税基本上约等于不存在，本就摇摇可危的财政很可能因此直接出现赤字。
故而莎亚在短暂的震惊后很快便回过了神，意识到圣利斯这是在故意恶心帝国。
能坐在这里的其他人自然也不是傻子，一时间屋内陷入了诡异的宁静。
“银梵先生，”陆星野突然笑着开口道，“以贵邦和我国的友谊，莫说是十个点，就是缔结关税同盟也在情理之内。”
莎亚的表情立刻就变了，圣利斯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闻言顿了一下道：“殿下说笑了。”
陆星野见他不信，也就笑了笑没有多说。
莎亚生怕陆星野再说出什么别的话来，连忙转移话题道：“除此之外，今天诚邀各位来还有一件事。本国有意重启初代系统，为此举办初代系统的研究大会，诚邀各位邦国的科研人才来探讨交流。”
五年来，重启初代系统一直是各国高层心照不宣的事情，眼下莎亚突然挑明，在场不少人骤然变了脸色。
“请各位放心。”莎亚见状笑道，“经过我国科研中心研究，已经从原代码上敲除了初代系统的自我学习和完善功能，不可能出现自主意识，只是作为计算机使用。”
冯曼松了口气道：“既然不会产生自主意识，那为人类文明添砖加瓦，自然少不了盛丹。”
一部分人开口响应，圣利斯则在心下暗暗蹙眉，帝国手中大概率只有三份代码，就算加上星陨海的那份，也不过四份，他们不可能拿到塞里斯，也就是陆槿留下的那份，那为什么他们如此信誓旦旦的坚信自己可以重启初代？
难道，圣利斯冷眼抬眸看向了远处的陆星野，当时的裂缝之中还有备份？
如果陆星野已经死了，那眼前的人是谁？帝国通过某种手段从爆炸中提取的dna制作的复制品？
圣利斯快速把各种可能性过了一遍，最终全部推翻了——眼下最尖端的技术也不过3d打印，最多能够复制人体躯壳，却依旧达不到复制人脑。
那就是......人造人？想到这里，圣利斯的目光越发冷了下去。
对上那双冷淡的金眸，陆星野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对方在怀疑自己。
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薄情啊，陆星野面上挂着笑，心下则忍不住发酸，明明昨天晚上还说我是他的alpha，怀疑我是假货后，立刻转头就换了副态度。
这次你怎么就那么相信我说的话？陆星野忍不住舔了舔虎牙，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昨晚留下的血液和信息素。
分明是他自己说了气话导致圣利斯弄错他的身份，陆星野却还是忍不住带着一丝血味地想到：连我是真是假都分不清，还说要对我负责，圣利斯，你果然是个骗子。
在场一部分人对重启初代的提案表达了赞同，一部分保持了沉默，但没有一个站出来说反对的。
等到那些表达赞同的人稀稀落落地发表完意见后，一片沉默间，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圣利斯。
圣利斯回过神，抬眸望向一屋子心思各异的人：“重启初代是关乎人类命运的大事。塞里斯代表不在，我不认为我们能够代表全人类做出这个决定。”
他是第一个开口反对的人，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况且，”圣利斯扭头看向莎亚，“初代系统源代码被毁，贵国如何能保证对其代码进行敲除，恐怕这也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莎亚没想到他居然直接把大家心知肚明的问题摊开来说，一下子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当场有些惶急地宣布道：“圣利斯先生言之有理，那具体细节等到下次各方代表到齐之后再做决定吧。”
帝国准备良久的会议就这么不欢而散了，等到所有代表退场之后，莎亚忍不住对陆星野道：“皇子殿下，您今天......”
她话还没说完，陆星野便突然站了起来：“抱歉，今天身体有点不舒服，会上反应迟钝了一点，下次一定注意。”
莎亚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看着陆星野身姿矫健的背影，心说你这叫不舒服？我看你会上给圣利斯卖好处的时候反应一点也不迟钝啊。
圣利斯冷着脸回到房间，带着女儿去吃饭。
坦白来说，他的状态不是很好。琳琅握着他的手明显感到了他略低于往常的体温，小姑娘一路上担心极了，但她仍旧记得圣利斯曾经说过的话，一直把担心的话憋到了餐厅。
帝国给各方首脑准备的是单人的用餐包间和专用的厨房，圣利斯刚带着琳琅坐下，小姑娘饿得肚子咕咕叫却没有第一时间要点菜，反而看着圣利斯担心道：“妈咪......你不高兴吗？”
圣利斯沉默了一会儿道：“先点菜。”
琳琅虽然担心，但还是听话地点了餐，点完之后小姑娘往圣利斯那边靠了靠，把下巴搭在对方的胳膊上道：“妈妈为什么不高兴啊？”
她的眼睛又大又圆，一眨不眨地看着人的时候显得特别可爱。
圣利斯心下一软，揉着她的脑袋道：“你跟菲菲会吵架吗？”
菲菲是琳琅的好朋友，琳琅闻言不假思索道：“会啊。”
圣利斯道：“那如果有一天，菲菲突然突然告诉你，她不喜欢你了，要和你绝交，你会怎么办？”
琳琅在家里像个乖软的小狗，在幼儿园却是出了名的开朗大方，圣利斯从不担心她在学校受气。
原本他以为女儿肯定会选择一拍两散，未曾想琳琅闻言皱着小脸很认真地回道：“我会很生气，但一定要弄清楚她为什么这么说，也许她是在故意气我，也许她真的不喜欢我了。”
圣利斯一愣：“那弄清楚之后呢？”
“弄清楚之后再和她生气啊。”小姑娘理直气壮道，“随便提绝交是不对的事。”
圣利斯心下没由来的一跳，他不是正常的人类，即使爱上了一个人，也没办法完全理解人类的思维。
在他的思维和行为模式中，陆星野的态度和行为都说明他对自己没有感情了。
但是根据五年前陆星野的行为模式计算，出现这种可能性的结果为零。再加入对那场爆炸的计算，圣利斯因此才相信了陆星野方才说的那句话，认为对方只是一个继承了陆星野记忆的空壳。
然而琳琅的话却给他提供了一个新的可能，陆星野这一切的表现似乎有了另一种解释。
在陆星野的眼里，圣利斯和别人生了孩子，也许对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气自己。
想到这里，圣利斯升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心情，他无比希望这个猜测是真的，同时又升起了一股难言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