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皇后回首,只见一名文雅隽秀的月白袍男子携同女眷迈入殿中,朝她行了个礼。
男子颇为俊逸,逢人自带三分笑意,五官与魏皇后有几分相似;而他身边的女眷云鬓花颜,素面朝天却难掩国色,周身仿若蒙着一层月华光晕般打眼。
如此出色登对的璧人,赵嫣这辈子都难以忘怀——舅舅宁阳侯魏琰,以及舅母容扶月。
赵嫣在华阳行宫时,曾听太后祖母说起过魏氏一族的过往。
当年外祖父母去世时,宁阳侯府已经凋敝没落,留下一个入不敷出的烂摊子。舅舅魏琰成为家主时才十四岁,母亲魏泠也只有十六,姐弟俩去哪儿都不被人放在眼里,受尽冷落嘲笑。
也是从这时起,姐弟俩便相约要振兴门楣。于是魏泠靠着“英烈之后”的好名声入宫,从籍籍无名的美人爬到母仪天下的皇后之位。
而魏琰则于宫外刻苦勤学,广交贤士,用了十年时间,从人人轻视的落魄少年历练成声誉大振、一呼百应的宁阳小侯爷。
若论家底人脉,如今的魏氏一族枝繁叶茂,当之无愧为京师士族之首。
然而光看气质,谁能想到这般叱咤风云的传奇人物,竟是一个温润随和的宠妻狂呢?
都说外甥像舅,赵衍那面人般的好脾气,当真与宁阳侯魏琰如出一辙。
魏皇后毕竟身居高位,对亲弟弟并不热忱,略一点头便去了上头的凤位上端坐。
魏琰便朝赵嫣看了过来,问道:“臣携阿月与京郊休养,昨日方回,未及谒见太子殿下。殿下的病可大好了?”
以前在宫中时,舅母虽孤高安静,但总会给她带些零嘴,舅舅也曾笑着将她抗在肩头玩耍。这些年来断了联系,赵嫣却始终对他们抱有一份好感。
便起身回礼道:“多谢舅舅挂念,孤已好多了。”
魏琰温声道:“那就好。”
还未说两句,殿外太监忽的传来一声尖长的唱喏:“梁州通判入殿——”
殿内的热闹气氛瞬时凝结。
谁人不知梁州通判名为与朝廷商议招安事宜,实则是叛军寇首派来试探的棋子?
魏琰也稍稍正色,不再寒暄客套,携着爱妻一同入座就席。
一名穿着松绿六品文官服的矮瘦男人堆着满脸谄媚进殿,点头哈腰朝两侧神色各异的王侯公卿拱手作揖,一副天生的走狗姿态。
朝廷派这样的墙头草去监管协助梁州牧,也难怪梁州会反。
满脸横肉的魁梧武将紧跟其后,进殿竟然身着盔甲,甲胄上满是刀剑斫痕,目露凶光,一看就非善类,约莫就是梁州牧麾下的家将,何虎。
一场宴会暗流涌动。
今年京师大寒,蜀川叛党看似来势汹汹,实则粮草耗尽,大雪过后士卒冻伤无数。而大玄明明可趁机反击,却因国库连年赤字,军心不稳,亦是消极避战。
双方都需要喘息之机,如何谈,是个问题。
蜀川那边俨然不可能轻易放弃到嘴的肥肉,强攻不成,也必定要连皮带骨咬下一口来。
何虎并不满足于大玄提出的条件,冷哼道,“我们兄弟们随州牧大人一路清剿匪寇,饮血啖肉出生入死,皇帝只封州牧大人一个爵位便敷衍了事,未免太不够诚意了吧!”
闻言,赵嫣冷嗤。
什么“一路清剿匪寇”?梁州牧借着勤王的名号攻城略地,率二十万蜀军合围京城施压,不臣之心昭然若揭,他自己就是最大的匪寇!
皇帝不露声色:“卿欲如何?”
何虎道:“这一路的军饷,战死弟兄的抚恤,皇帝不补偿过来?”
死寂中,众臣或讷讷不语,或作壁上观,更多的是我为鱼肉的愤慨。
起兵反大玄,还反过来向大玄要钱,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见皇帝不语,何虎粗声道:“既然皇帝不够诚意,那我们也只好死守城外了。”
“够诚意,够诚意的。”
鸿胪寺少卿擦着冷汗打圆场,给一旁自顾自喝酒的梁州通判使了个眼色。
通判会意,放下酒盏起身。
“为了表明我大玄招安的诚意,臣有一建议。”
梁州通判出列躬身,一对鼠眼朝太子座上瞥来,“太子贵为储君,乃是大玄第二尊贵之人,最能代表陛下天威。若能派太子殿下亲自入营答复梁州牧,以示大玄礼贤下士之心,州牧大人必然感念陛下诚意,欣然领诺啊。”
此言一出,满堂震惊。
赵嫣抬起倦怠的眼,缓缓坐直身子。
她不过来当个摆设,未料竟看戏看到了自己头上。
对面,赵元煜将一颗干果抛进自己嘴里,满眼的幸灾乐祸。
看来这出戏,多半还有雍王世子的功劳。
行,她记住了。
何虎与之沆瀣一气,很快转过弯来:将大玄唯一的独苗捏在手里当人质,岂不比那点蝇头小利的金银财帛更有用?
他当即拍桌道:“就这么定了,让小太子跟我们走一趟!”
“陛下,万万不可!”
魏皇后凛然色变,声音微微发颤。
闻人蔺负手伫立殿侧阁门下,指腹轻轻摩挲玄铁戒,将里头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张沧捏了把汗,没忍住骂道:“王爷,这狗贼好大的胆子,您看中的人他们也敢打主意!”
闻人蔺乜眼过来,眸若黑冰。
“……卑职失言。”
张沧讪讪认怂,心里却嘀咕不停:本来就是嘛!主子逗弄小太子的兴致,甚至于超越了宫中的野猫,咋说出来还不高兴了……
见殿中气氛愈演愈烈,张沧没忍住又碎嘴了:“您不出面压一压那狗贼?”
“不急。”
闻人蔺神色淡淡,仿佛那正处在火坑里煎熬的人,不是他朝夕相对的学生。
他倒要看看,太子这回用何种姿势晕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