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梁州通判一行人已入宫。”
左副将张沧抱拳禀告。
闻人蔺抬手示意知晓,方将视线从廊下的纤细少年身上收回。
到底不谙世事了些。蜀川寇首和雍王的人非蠢即坏,可不像他这般良善,装装病就能逃过一劫。
“良善”的肃王殿下抬眸望向远处翻涌的云墨,笑意疏冷莫测。
好戏才刚开始呢。
宫廊下,围观官吏很是关切了柔弱可怜的太子一番,方陆续散去。
做戏做全套,赵嫣顺势坐在美人靠中休憩,突然有些好奇。
“我装病对付赵元煜,你怎的不规劝我了?”
赵嫣看向面前躬侍的流萤,眼中缀着明亮的笑意,“如此配合,还真有点不适应。”
流萤默了片刻,方低声道:“他辱骂太子殿下。”
她嘴里的“太子殿下”,是赵衍。
赵嫣颇为讶异,她还以为流萤心中只有命令和大局呢,没想到竟也有通情理的一面。
流萤却误解了什么,自责道:“奴婢知错了。”
赵嫣顺手抚平流萤习惯性蹙起的眉间,轻笑道:“有什么错的?你护主,我护短,再好不过了。”
眉间的温软一触即分,流萤怔怔,那双素来低顺理智的眼眸中浮出隐隐碎光。
赵嫣想的却是令一桩事。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2。有直接利益冲突之人最是可疑。雍王党气焰嚣张,如食腐硕鼠闻风而动,他们即便不是赵衍之死的元凶,也多半脱不了干系。
雍王叔整日醉心山水,看似闲云野鹤两袖清风,他的儿子却是极不省心的。赵元煜蠢笨又恶毒,一激便怒,这样的人既可恨,也最容易露出把柄。
得想法子查一查。
山池园外,赵元煜已是满心戾气翻涌。
十八年前那场夺嫡之争惨烈收场,皇子死了十之八九,到这一代,赵家子嗣更是伶仃单薄。
以前父王的人上书劝谏皇帝,将他认做儿子,以备万一。可他那皇伯父却嫌他鲁莽好色,以春秋正盛为由婉拒了。
本来这也没什么,这么多年皇帝再无儿子诞生,只待赵衍一死,他父王便可封皇太弟继任大统,他就是下一个东宫太子!
赵衍死了才好啊,死了就省心了。
原是板上钉钉之事,可为何那个病秧子又会好端端出现在他面前,还让他蒙受如此大辱!
越想越不甘,赵元煜气得一拳砸在漆柱上。
随行之人见状,小心劝解道:“世子消消气。今日冬节宫宴,还有梁州牧的人入宫谈判,圣上颇为重视。如此节骨眼,还是莫要横生枝节为好。”
梁州牧1,蜀川乱党……
对了。
赵元煜眼底划过一丝阴戾,对方才说话之人道:“你爹是鸿胪寺少卿,不是正愁没有出使梁州蜀兵的人选吗?你让他告诉梁州通判,本世子给他们力荐一人。”
说罢附耳吐了一个名字。
那人微微色变,惶然道:“世子,这恐不合适。太子何等金贵之躯,皇上怎舍得让他出入虎狼之地?遑论如今肃王担任太子太傅,世子动他看中的人,实非良策啊……”
“什么他的人?你以为肃王真的要辅佐东宫呢?不过是磨刀霍霍罢了。我替他解决这一大难题,他谢我还来不及!”
见同伴还想劝解,赵元煜勃然大怒,“让你去你就去!别忘了你爹的前程是谁给的!”
那人只好惴惴领命,下去安排。
永麟殿内觥筹交错,不断有清丽的宫娥捧着瓜果琼浆鱼贯而入。
大太监扯着嗓子通传赴宴勋贵,那些公侯伯卿、郡王世子接踵而至,一个个锦衣华服,红光满面。一开始赵嫣还能耐着性子记一记,将人名和长相对照起来,记到后面已是头昏脑涨,眼神呆滞。
如此多的宗亲权贵,便是赵衍也不能一一对应,索性破罐破摔。
大太监的嗓子从一开始的尖细嘹亮,到最后逐渐沙哑无力。赵嫣悄悄动了动僵硬的身子,百无聊赖之际,便听大太监哑着嗓子喊了声:“吏部右侍郎沈大人入殿——”
吏部,沈大人?
职位姓氏耳熟,赵嫣转念一想,这不是落水而亡的沈惊鸣的父亲吗?
赵嫣瞬间来了兴致,循声望去,便见一名两鬓微霜的端肃文官。
约莫是还未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沈大人面容沧桑,双目浑浊,与一众言笑晏晏的宾客格格不入。
赵嫣眼眸一转,示意身后流萤:“去把那位沈侍郎请过来,我与他说两句话。”
沈侍郎很快过来了。
他伛偻躬身行礼,赵嫣忙道:“爱卿免礼。孤叫你过来,是为令郎沈惊鸣之事。”
听到这个名字,身后立侍的流萤心头一紧。
想起方才停留在眉间的温柔触感,她没有阻止,只借着斟酒的空隙换了站位,莫让其他人靠近打扰。
沈侍郎听到儿子的名字,面上的沧桑惨淡淡去,化作恨铁不成钢的严父威仪。
“多谢太子殿下关心。”
沈侍郎忍痛,硬声道,“然犬子顽劣不堪,闲游浪荡,遭此横祸乃是咎由自取!不值殿下垂问!”
说罢再一行礼,便退去自己的席位上,竟是一个字也不愿多说。
赵嫣怔神。
她全然没料到沈侍郎竟是这般反应,视儿子之死为耻辱。难道真是她想多了,沈惊鸣的死与太子之死并无关联?
魏皇后伴随天子入殿,见到的就是沈侍郎忍痛离去的背影。
她看向自己那个不省心的“儿子”,蛾眉微微一拧。
“陛下万岁,娘娘千岁。”
身后传来一声朗润的男音,打断她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