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一切也不是那么纯粹的儿女情长黯然销魂。毕竟是王族的婚姻,多少还是混杂权力的游戏。巴图鲁原本的野心是和明惠成婚之后,干倒挡在她前边的一切顺位继承人,让明惠做小缨国的女王,而他本人,就是王夫。
可惜啊可惜,容予一出现,多少人黄粱梦碎。
因此这巴图鲁一口浊气上涌,要进来刺杀容予,再劫了天牢,将明惠迎回去复国。
巴图鲁还是十六岁的少年,尚未长成二哥那样魁梧的身材,而是更近于劲瘦的中原俊秀儿郎身姿,因此在初冬厚重棉服的障眼法下,勉强可以伪装成明媛的身段。脸上是林夏曾经提过的人|皮面|具。就连作案手法都与她那时无心胡诌的高度一致:“伪装成暗杀对象最亲近的人的样子,在对方最没有防备的时候给他来一刀!”
林夏决定,从此以后,都要谨言慎行,绝不乱开口讲恐怖故事。神特么言灵附体,信口开河竟然就报应在了自身…
本来吧,得知小明被插刀就已经急怒的容予,一气之下要砍完明家人,断了那些与巴图鲁有同样野心的人的妄想。
之所以没有在小明昏晕的过程中就完成此事,一来是因为张昀进谏,道是皇帝和太子妃都在病中,需要积福,还是莫要杀生为是,且下牢收监,严加看管。二来,大概小太子还是出于先前答应了她不动那剩下的几个活口,而心有顾忌吧?
可是自己的妻子在东宫正殿内遭到暗杀,受了刀伤昏迷不醒,如若因为父皇的病就放过了罪魁一干人等,没有任何严厉的措施处置,那之后她作为储君,甚至再往后,一国之君,如何辖制臣属?
天家威严何在?
而且,若是不趁早解决了此事。万一父皇宾天,没有在热孝之中杀人的道理,再往后新帝即位,大赦天下,这些祸首那可就能出了大牢继续为非作歹了。太子妃是否还要再在东宫挨上一刀?
因此特意找那个会掐算文王卦——不肯山呼万岁、明确说出皇帝大限之期因此被锁在天牢最底层的术士,问他近期何日杀罪犯不会触怒天神。
术士便给了个日子。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跟唱大戏似的。辗转了会儿,林夏不禁叹口气,心疼所有人,更熏疼小太子。
对于容予来说,这个年,也不容易过吧。所谓高处不胜寒,位置越高,登了顶,看着你的眼睛也就多了。行差踏错一星半点儿,被人的嘴一传,就不知变味儿到什么地步。
原本还打算等她回来,□□她,好好地来一次权|色|交易,末了给她狂吹枕边风,让她放过小明的兄弟姊妹,不管是流放也好,软禁起来永不见天日也好,悄悄咪咪用罪大恶极的死囚李代桃僵也好,只要不杀他们的头,怎么都好。
本来还干劲十足,打算今天要非常非常努力去奉承小太子呢。可这眼见得又要到晚间了。小太子还是不回东宫。
怕莫不是料到她会有这么一招?所以小太子先下手为强,躲着她,等到把小明的哥哥姐姐砍完了再回来?继续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的和小明权、色、交易?
哼,以她对容予的了解,虽然不至于这么没担当,但事从权宜,真保不准那个腹黑的小太子就是会干出这种事情来。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你不回来是吧,那老娘就去找你!
林夏挪动了几下,移到床边,对春兰道:“姐姐,帮我更衣。”
春兰听到久违的姐姐两个字,愣了一愣。
不过春兰这个人,比腊梅实在,不会因为一个称呼又进谏千言。只是讷讷问了句:“主子要作甚?”
“出门会会小太子去。”林夏满脸笑,起床站在地上,伸了个懒腰,再往后稍微做了个下腰的动作,感到腰疼即止。一半的青丝哗啦啦散落到背后去,映在洁白的寝衣之上,整个人如水墨画上的美人一般清新。
那边的春兰默默然,抬手扶了她,帮着换了件厚些的中衣,又替她把那件小太监刚刚献上来大红羽缎给她罩在外面。
退远几步端详了一下:“主子穿红的也好看。穿了这么久的白色,偶然换上这红衣,越发光彩照人了。”
嗨呀嗨呀,春兰兰你这是要上天吗?
林夏朝那声音的源头望过去,比个大拇指,赞叹道:“你实在是越来越能干了。刚刚告诉小太监的那些话,还有这个‘光彩照人’,都很不错。”
春兰嘿嘿嘿笑了一阵,再次让林夏震惊了一回:“奴婢这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其实真相是…自打小公主到了这边和亲,不需要喂羊了,且又多了满屋子的宫女做杂事,她作为小公主的贴身陪嫁侍女,在宫女中间地位尊贵,许多粗重活计压根不必沾手,时间便多出一大截儿来。
闲暇时腊梅颇带她多习了几个字,也有拿过一两本书给她看的,只可惜她不愿读书,耽误到如今,主子身边没半个得力的人,才把那两本靛蓝封面的小书拿出来,没事的时候读读,在殿外守着昏迷的小公主这段时日,便翻了有大半本,虽然不及羊羔有趣,毕竟作为无聊时候的消遣,看那些吃腻了膈的人打口水仗,也不失为一种消遣,谁知才胡乱引用了两句,竟然就得了主子的夸奖,下决心以后更加要多读。
这样想着,又给小公主换了雪地里行走的靴子,扶着她,出门先找人打听了小太子人在何方,得知是在上书房,遂往上书房的方向去。
天空之中还是扯棉絮一般地下着鹅毛雪,逐对成球的。春兰遂撑着一把油纸伞,又要注意脚下,搀扶着怕小公主摔倒,因此十分吃力。
也不是不能叫帮手,东宫里还有哪个宫娥能不听太子妃的命令?只怪这主子太有些个牛心左性的古怪脾气,一直不肯多多地叫人跟着自己。
春兰抬头见了她走一步抖三抖,扶她的手便暗暗带了三分阻力,悄声劝道:“主子,要不别去了。回东宫等吧。那太子终归是要回来的。你这样走过去,受了寒,怕是不好哩。”
林夏摆摆手:“不行。我能等,二哥的项上人头怕是不能再等了。”咬咬牙继续往前走。
那靴子踩在地上有一种格外可爱的沙沙声,到了雪层积得厚的地方,还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来。
道上仍有小太监带着斗笠在扫雪,只是这雪实在太大,扫不尽。
这看不见了之后,林夏还是第一次到室外来走动。先只觉庆幸,得亏是来到了小太子家,因此没有空调的冬天也这么暖和。然而庆幸之余又有些想比中指,一出来室外就发觉,这冻得想死的心情,不外也是拜小太子的恩宠所赐。所以系统小姑娘没说错,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并没有一分为二的绝对的好事和坏事。
好容易走到了上书房的门外,春兰还要扶着往前走呢,谁知主子也不叫人通报,二话不说徐徐地就……跪下了。
春兰:“……”小公主作死不挑好日子。这么大的雪,跪这里,裙子一下子就被洇湿了好么。这本来就已经看不见了,再来个老寒腿什么的,以后可怎么得了?想着要劝谏,但这两个人的事,她向来看不大懂,因此也就不好多说什么了。
林夏睡了这么些天,跪得容易,讲实在的,苦肉计这一条,她向来是不屑用的,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毕竟人命关天。
早有小太监飞跑过来要扶起来,急道:“娘娘,您这个样子就是要我们的命啊,稍后殿下出来看到这一幕,我们全部都要给你陪葬……”说完掩着口,急哭了,跪在林夏对面求道:“娘娘饶命,奴才一时说顺了嘴,不,说错了话,求娘娘饶命……”
林夏笑道:“无妨,你真觉得对本宫过意不去,就劳你去通传一下吧。”
小太监道:“不是奴才不给您传去,是殿下吩咐了不许任何人打扰,此刻许多大人在里头,议论朝政呢。”
小太监没撒谎。
皇帝病重,太子监国,早朝便是容予亲自主持的,本有个不愉快的议题,是关于太子妃的,说着说着,太子大怒,怒而说了退朝,径直往老皇帝病床前侍奉汤药去了。侍奉了半日,一来她父亲确实病入膏肓了,离不开。二来,今日早朝时听了那些话,言犹在耳,容予便不肯回东宫去,觉得带着这些话回去见小东西,是对她的亵渎。再到半下午,那些以文死谏为目标的庸臣,竟然又追到老皇帝寝宫外,名为侍疾,实则逼宫,逼得是东宫。
那些个大臣穿着整齐划一的朝服,戴着乌纱帽,也不顾大雪纷飞,竟然跪了一地。逼着她继续讨论清早的那个议题。
怕吵着父皇养病,这小太子又怒而转移阵地,来到上书房。
群臣慷慨直言,甚是激烈。
此时,里头的话音传出来,不偏不倚钻进跪在外头的林夏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