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债不好还,能不欠就不欠。四个孩子的毛衣毛裤织好,学校放寒假了。放假前一天是考试,上午一门下午一门,时间充裕,学生可以回家做点,就没在食堂吃。杜春分却在食堂——算账。校长早半个月就告诉杜春分,上到腊八,腊月初九考试。杜春分准备米面油就准备到腊八。不可能刚刚好。安东天冷,寒假时间长,将近两个月。杜春分怕剩的米面油被老鼠祸害,腊月初七那天就蒸馒头。馒头是玉米面加白面。一个馒头能买近三个窝头。师长的小儿子跟杜春分熟了,调侃她:“杜大厨,不过了?”杜春分点头:“不过了。”他不信:“是不是快放假了?”杜春分递给他一个馒头,冲他挥挥手。半大小子以前得喝两到三碗汤,因为馒头实在,只喝一碗。杜春分料到这点,炖鱼的时候没放太多水。鱼肉鱼骨还是那些,水少汤很浓。学生们以为就这一天。腊八蒸米饭,白米饭配卤大肠。赵政委的大儿子吃的唉声叹气。周秀芹照旧在餐厅看着小学生,不巧听见,不禁问:“咋了?”“一想想接下来两个月都得自己做饭,我就吃不下去。”杜春分接道:“正好,趁此机会忆苦思甜。”师长的小儿子问:“杜大厨,这个大肠怎么做的?能不能教教我?”此言一出,众人竖起耳朵。调料贵,杜春分的卤料不全,没涉及到秘方,便直接告诉他们。然而一个个的脑袋都被米和大肠塞满,哪记得住。杜春分借他一支钢笔,少年写在自个手上。到教室就被全班同学抄走。话又说回来,食堂吃的干干净净,给杜春分省了很多麻烦。杜春分算好账目,也没数赚多少钱,连同账本和饭票一起交给池主任。池主任从头到尾翻一下,发现吃的真不错,决定以后去食堂买菜。再说杜春分,从池主任那儿出来,直奔副食厂。买整袋的萝卜白菜和红薯。幼儿园不考试,杜春分要去食堂,就把几个孩子送去姜家。从姜家接回孩子,堂屋的烤炉点着,杜春分就在炉子放几个红薯。炉子外方口是圆的,所以炉子上有很大一片可以烤红薯的地方。红薯在炉子上放半天,等邵耀宗回来已烤出红薯味儿。邵耀宗看只有四个,就跟闺女商量:“借爹一个尝尝,明天还你们。”天黑的早亮的晚,冬夜漫长,杜春分不敢太早做饭。否则不说邵耀宗,就是她也得半夜饿醒。杜春分在堂屋收拾她准备的过冬干菜,闻言不禁瞥他一眼,“给你烤的,她们吃过了。”“我的?”邵耀宗又惊又喜,还不敢信。杜春分点头:“晚上就用这个炉子煮点挂面吧。睡觉前我淘点小米,放厨房炉子上煨一夜,明天早上正好喝。”邵耀宗没意见:“要不要放几个红薯?”“还有窝头,放窝头。明天喝粥就萝卜干?”邵耀宗想说,可以。突然听到大门被拍的砰砰响。“谁?”邵耀宗勾头看去,东边院里灯火通明,门口出现廖政委的身影,“这就来。”拿起配枪就往外走。杜春分忙说:“大衣!”邵耀宗折回来,杜春分看到红薯,抽一个她做的纸袋把红薯装进去。“不用了。”杜春分:“到部队就吃完了。”塞他怀里。邵耀宗本想还给她,听到廖政委喊他,拿着红薯就跑。杜春分看看烤炉,决定下半把面条,多兑水。睡觉前邵耀宗能回来,正好给他煮点面。然而杜春分没想到那么快,面条还没盛出来,他就回来了。“啥事啊?”邵耀宗哈一口气道:“山上的野猪也不知道怎么受惊了,跑下来几只,动静太大,哨兵以为出什么事了。”杜春分:“这么冷的天野猪不搁洞里呆着往外跑,不会地震吧?”“没地震。”杜春分仔细想想,她长这么大没听说过这边有地震,“那你先吃,我再煮点。”野猪突然下山,不是好兆头。谁都没往国家大事上联系。杜春分准备的干货多,经常用到纸袋。怕长舌妇搁背后嘀咕邵耀宗天天往家拿报纸,阳历十二月,她就订了来年一年的报纸。结果第一次看报就看到一件大事。一九六六年的一月十日。很多年后杜春分依然记得清楚地记得这一天。头版头条就是空军击落光头的一架飞机。原因是飞机上有三名叛徒,他们还杀害了七名战友。杜春分不敢信,“这都多少年了,他还不死心?”邵耀宗:“他死了也不可能死心。”“上面干嘛不打下来?”“一个小小的岛,翻不起大浪。再说,当务之急是先发展。收拾他以后有的是时间。”邵耀宗顿了顿,“在家就别聊这事了。红薯不多,要不要再买点?”杜春分希望一家人吃得好吃得饱,就得动脑子。比如什么便宜买什么。钱和票留着改善伙食。最近红薯便宜,杜春分经常一天两顿做。早上红薯粥,晚上蒸红薯或烤红薯。连做两天,煮一次面条,或做一顿鸡蛋疙瘩汤。以至于邵耀宗和几个孩子也没吃腻。杜春分:“再买一袋?年后就该捂坏了。”“我跟你一起去吧。”上次的红薯白菜萝卜是杜春分抗回来的。邵耀宗知道后不好说什么,心里不是滋味。他总觉得要不是杜春分想离她二叔二婶远远的,压根不需要他这个男人。杜春分也不是个任劳任怨的传统女性。这个家是她和邵耀宗的,他应该出一份力。杜春分给几个孩子说一声,就锁上大门去副食厂。得了杜春分卤大肠的法子,副食厂要批发的食材也多一样。杜春分想到邵耀宗还没吃过大肠:“吃不吃大肠?我晚上做。”“不好洗吧?”邵耀宗看了看那些肠,压根没洗。杜春分:“没洗的便宜。”邵耀宗看她,不嫌麻烦啊。想吃好的就不能怕麻烦。杜春分指着那副完好的肠,“这个我——”“这个怎么卖?”话被打断,杜春分循声看去,一个比她大十岁左右的女子,又高又白,侧脸很好看。大概发现有人看她,转过头来。杜春分发现她正脸也好看,就比她差一点。留着短发,戴着棉帽也难掩其气质。女人眨了眨眼睛,“请问,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声音也很温柔。杜春分不禁感慨,哪个男人这么好福气啊。“没。你要这个大肠?这可不好处理。”女人嫣然一笑,“我知道。要一截回去试试。”杜春分道:“这样啊。剩下的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