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哼了一声,说:“你继续讲。”
那手下才又说道:“属下还查到了,李公公的事情还有另外一队人马也在查,那人是三皇子留在宫里头的暗桩,名叫秋菊,她跟内侍监向公公是对食。”
事情到了这里,永和皇帝是何等的精明,很快就隐约猜到了整个事情的过程了。想来是三皇子以此要挟夏荷,夏荷才会背叛秋贵妃。
这后宫真是局势复杂,皇上有些头疼地抚了抚太阳穴,心里气得很。他就喜欢看到兄友弟恭的模样,可是这些孩子一个比一个不省事。
最令他不能容忍的是,这次牵扯到了白亦容,他很看好的一个能臣。
不过,这事是不可能张扬出去的,毕竟三皇子刺杀臣子嫁祸大哥可不是什么好事。传出去的话,相信明天民间就会将这个编成歌谣,流传万世。永和皇帝自诩英明一世,可不允许自己背了个教子无方的黑锅。
“好好审问那秋菊,内侍监向公公我亲自来处理。”永和皇帝冷冷道。
那手下应了声是。
“另外,狄北国进献的舞姬,你查出了什么?”永和皇帝接着问。
那手下顿了下,战战兢兢道:“臣审讯了在场的其他舞姬,无人知道内情,这事……恐怕不简单。”
永和皇帝冷冷哼了一声:“狄北国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派人刺杀朕。”
这是要迁怒狄北国了,那手下诚惶诚恐的,不敢多言。
永和皇帝思考了许久,才说:“你先退下吧!”
狄北国的这笔账,他暂且先记着。现如今,大燕朝内部刚刚从十几年前的除藩战争中恢复过来,自己如果急于兴兵,恐怕会给百姓造成更大的负担。
再忍忍吧,永和皇帝心道,等百姓富足之后,再考虑攻下狄北国的事情。
永和皇帝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雷霆万钧,迅速将内侍省上下查了个干净。
秋菊被捕的当天晚上,惴惴不安的向公公似是闻到了风声,上吊自杀了。他也算是个明白人,知道皇上发怒自己绝对不好受,别提监狱里的那些酷刑,就是万一判了个剐刑,自己还不如一条绳子吊死算了。
皇上在向公公家里查抄出银两成千上万,还有好几处豪宅,美妾更是多不胜数。单凭向公公的那点薪俸,是完全买不起这么多的东西的,可想而知,这些钱是来自哪里的。
追回了自己的钱以后,皇上总算是好受了一点。
秋菊背主很痛快,不到一天的时间就招供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皇上看到了那张供纸后,脸都是铁青铁青的。他抿着唇,一声不吭,似是雷霆之怒在心头酝酿。
几个随身服侍的公公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等着皇上怒火的发泄。
片刻之后,永和皇帝似是老了十几岁的样子,软下了身子。现如今,不能处理老三,不然明眼人都会知道这事与老三有关。
“把秋菊处理了吧!”永和皇帝冷冷道,“将她千刀万剐了。”也好敲打敲打这个狼子野心的三儿子。
那属下似是察觉到永和皇帝这话中的寒意,不自觉地抖了下身体,应了声是。
彼时,白亦容正在招聘佃农给自己种地。百亩田地,他自留十亩,其余的都租出去。由于他要求条件宽松,所以很快就有人上门来,想给他种地。
这个朝代,消息闭塞,所以他派个人专门呆在公告边,向民众解释公告内容。不多时,便有几户贫苦人家上门来,想租地种。
那人便带着这几户人家去找白亦容,白亦容可是说过,他要亲自看过人再决定是否租出去。
这几户人家很是不安地进入了白府,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进入这么宽大“豪华”的屋子,而且见的还是个官老爷。
白亦容很快就来到了厅堂,那几个人见到白亦容,听那人说这是白大人的时候,下意识地就要下跪磕头。
在他们的骨子里,尊卑意识是非常严重的。
白亦容忙道:“都站着吧,我有事问你们。”
几个人忙应道:“是是是,白大人有什么话要问尽管说。”
白亦容问:“你们都是哪里人,姓什么?”
问了下来,才知道共有三户人家,当家的分别是徐大山,连大河,章铁牛。其中,徐大山是田地被人夺走了,才流落至此的。连大河和章铁牛则是家里发生了灾荒,是个游民。
白亦容问完后,心里也是颇为惊讶的,现如今,地主土地兼并竟然已经开始了,已经有农民被赶出了自己的土地,沦为游民。他虽然知道这事的后果,却也不敢上奏,毕竟这触及到太多上层人士的利益了,稍有不慎,自己就会成为了历史车轮下被碾压的蚂蚁。
他知道自己忧国忧民也没用,这事除非改变这个社会的政-治制度,否则一切免谈。
问完后,见这几个人还算老实,有一答一,毫不隐瞒,他便拍板让这些人成为了他的佃户。
由于每年收的租子极少,这些人也知道自己是捡了便宜,对白亦容那是千感恩万道谢。白亦容见他们还带有孩子,便吩咐婢女给孩子们塞了一些麦芽糖,然后很客气地将他们送出了屋。
这样一来,他真的成为了可以坐在家里数钱的地主了。不过,白亦容是个闲不来的人,闲时他在院子里开了块菜畦,专门种蔬菜。
平时浇浇水洒洒肥,这一块菜地也长得不错。
这个朝代没有冰箱和温室栽培,所以趁着冬季未来,他忙着让下人准备将菜窖藏。他发现这个时代窖藏菜是没有的,大家只知道将菜做成干菜亦或者腌起来。
窖藏菜以大白菜和萝卜为主,这两样比较好窖藏。
前世地窖出现得很早,在原始社会时期就有了。然而,窖藏果蔬却是极晚,最早只在北魏《齐民要术》里有记载。
古人又有言,窖藏既无风雨鼠雀之耗,又无水火贼之虑,所以一直以来地窖都用来窖藏粮食是最合适不过的了。而且,窖藏宜藏旱粮,不宜藏稻谷。
下人们也觉得窖藏果蔬十分新鲜,干活干得很卖力。
这不,有一天,皇上难得地过来串门了。
这是白亦容这栋房子建成后,皇上第一次光临。
而且皇上也不是心血来潮才过来的,有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是出于愧疚,因为他那个不争气的三儿子。
他穿着便衣出现在白亦容家门口的时候,白亦容刚刚好从田地里赶回家,布鞋上满是泥土。天气冷得很,皇上却只披一件袍子,毫不畏冷,可见身体之健壮。
见到皇上的时候,白亦容先是一惊,随后就要下跪请安,皇上挥挥手,说:“不必行礼了,本老爷此次来就是看看你的房子建得怎么样。”
白亦容心里犯嘀咕,这房子都已经建好了几个月了,你才过来。不过,他口中还是笑着道:“多亏了黄老爷,这屋子结实着呢,比我以前住的好多了,至少不会漏雨。”
以前那茅屋,每逢雨季,屋内就会积满了坑坑洼洼的水,要是遇上了南风天,那更是要命,整个屋子潮得让人难受。
永和皇帝见他这住房着实不错,宽敞明亮,心中的愧疚隐约少了一些。
白亦容觉得这皇上今天的态度有些奇怪,很是和气,说话也似乎比往常温和。
两人复又交谈了一些事项后,不知不觉,天已经到了用饭时间。白亦容让下人拿出窖藏的大白菜和萝卜,做了水煮大白菜和萝卜排骨汤。
两人用餐时,皇上大奇,不禁道:“这季节,居然还有大白菜和萝卜?”
要知道,殷都处于北方,天气极冷,冬季一般没什么蔬菜的。皇上是个喜欢务农的人,自然也知晓这些常识。
白亦容从容道:“臣用了秘法储藏这些蔬菜。”
皇上顿时感兴趣了,让白亦容继续说下去。
白亦容告知他窖藏菜的方法,皇上大感兴趣地说:“快,带朕去看看。”
两人来到了窖藏的地方,白亦容跟他展示了窖藏的蔬菜后,又讲解了窖藏的方法。皇上听得啧啧称奇,还命随身太监记下,准备回皇宫也学一下白亦容的窖藏方法。
见皇上实在是感兴趣,白亦容便将窖藏的大白菜和萝卜都献给了皇上,皇上也不拒绝,龙心大悦道:“白爱卿不愧是务农之人,连这等秘法都知道。”
白亦容笑着说:“臣也是闲时鼓捣出来的,干菜实在是不符合臣的口味。”
皇上心有戚戚焉地说:“朕也不喜欢。”
由于大白菜和萝卜太多了,白亦容还派人用车运到了宫内。当天,宫内大部分人都吃上了还算新鲜的大白菜和萝卜。皇上礼尚往来,赏赐他一百两银子。看着不多,但是对抠门小气的皇上来说,已经算是极大方了。
白亦容将银子收起来,全身心投入到另一项事业里去了。
皇宫如同一位威严的长者静静屹立着,白亦容脚步轻快地进入了圣安殿。
皇上已经等候多时了。
今天,不知道皇上是有什么事情要商量,还特地召他进宫。
圣安殿内沉香的烟屡屡散发开来,漂浮于鼻尖,这香味让人很容易联想到了雍容富贵。白亦容正神游天外的时候,永和皇帝开口了:“白爱卿,朕近来收到了一些奏折……”
白亦容愣了下,不会又是弹劾自己的吧?就算是,皇上为了这事召自己进宫,这也太……
谁知道,永和皇帝话锋一转:“说是近年来产生了许多流民,这群流民不少人去当了山贼,朕心甚忧啊!”
白亦容略微思考一番,开口道:“所谓流民,就是失去了土地的农民,只要让他们回到土地上,皇上担忧的问题自然就解决了。”
永和皇帝说:“白爱卿,为什么这些人会失去土地呢?”
白亦容脸色微微一变,这问题可就触及到太多人的利益了。
说,还是不说?
他的迟疑永和皇帝看在了眼里,永和皇帝有些不悦道:“白爱卿,难道这话不能说出口?”
白亦容说:“微臣并未做过调查,不清楚其中原因。”
永和皇帝根本就不傻,继续追问:“你若心里有数,但说无妨,朕保证,今日你我二人谈话,断然不会外传。”
白亦容斟酌一下,才缓缓开口说:“微臣家中前些日子招了几个佃户,其中一人就是失去土地的,不过他的土地是被人抢走的。”
闻言,永和皇帝大怒:“竟有这等事!”
白亦容见他发火,忙跪下来,静待他这阵火发完。
永和皇帝说:“起来继续说。”
白亦容这才站起身来,又大着胆子说:“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有田者不耕,欲耕者无田。恐怕就是由于那些有权有势者兼并了贫穷农民们的土地,所以才造成了这种现象。”
说完这话的时候,白亦容整个人不知道要不要松口气。值得高兴的是,农民被夺走土地一事得到了关注。然而,令人担心的是,地方豪强的利益链太复杂了,自己贸然提出这件事,如果被人知道了的话,那后果……想到这里,他的脊背都是汗。而且,最要命的是,他也是个地主。
永和皇帝简直气坏了。
“查查查!”永和皇帝连说三个查字,可见内心之愤懑。
吩咐下去后,永和皇帝便让白亦容回家等待,这事得等结果出来后,再做其他讨论。
白亦容出了宫,上了马车。
车夫问:“主人,回去吗?”
白亦容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被这话惊醒后,他缓缓道:“去郊外的农田巡视一下吧!”
车夫应了声:“好的。”
马车又咕噜噜地前进着。
白亦容想了一会儿,觉得这事完全就是扯不清。由于沉迷于中华历史,他的历史课几乎可以说是满分的,自然知道改革意味着什么。
商鞅变法的那个商鞅,就是因触动了贵族们的利益,最后尸首还被五马分尸,全族皆灭。
白亦容可不想做第二个商鞅。
想到这里,他从小抽屉里抽出一本诗词,认真地看起来了。自从那晚之后,白亦容回去就买了四书五经,外兼许多诗词合集,打算苦读。日后,就算做不出苏轼那等惊采绝艳的诗词,也好歹能做得出一首正儿八经的诗来。
他勤于种田,在诗词一道略逊一筹,也不会遭人诟病。在这个朝代,他完全没办法不在乎别人的眼光,那些言官光是一张嘴就能说死人的。
马车走到了一半,就突然停了下来,白亦容听到了远处的大吵声,有人在激烈吵着架,听这语气,似乎还有动手的可能。
他掀开了帘子,问车夫:“发生什么事了?”
车夫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大人,小的也不知道,要不小的去问问?”
白亦容向来是不爱管闲事的,奈何这群人堵在路中央,他也过不去。所以,便道:“你去看看,小心点,别掺和到这一架里头。”
车夫应了声是,跳下马车,去问情况了。
白亦容等了会儿,那车夫才回来,汇报道:“大人,这事恐怕要牵扯到平阳侯。据说有一户人家因为贫穷典卖土地,不知道怎么回事,文书从活卖变成了绝卖。这户人家这几天原本寻思着要去将土地赎回来,才知道当初签订的文书是绝卖文书,这不,已经闹起来了。”
简简单单几句,白亦容立马明白了事情是怎么回事。
“那平阳侯又是什么人?”
车夫是殷都的本地人,曾经给大户人家赶过马车,后来那大户人家因故没落,解散了这些奴仆,又碰巧白亦容招车夫,他才应聘到白亦容家里头。论起这些大户人家,这个车夫是最了解不过的了。
车夫也是知道自己这个主人背景一穷二白,跟平阳侯八竿子打不着,再者白亦容为人和善,所以他说起来也没有什么顾忌:“平阳侯年仅二十,性格跋扈,京城里大多数人都不愿意惹到他,因为这人很爱记仇。”
说着,车夫小声地讲了个故事。
约莫三四年前,在一家茶楼,有人谈起了平阳侯,言辞间满是抨击,说这人为人狡诈,最爱诓骗农民土地,在其他州府逼得不少农民卖了土地。当天傍晚,说这话的人便被在巷子里套了麻袋打个半死。那人回去疼了整整一夜后,就一命呜呼了。至今,都没有确凿的证据指明是平阳侯干的,但是大家都道这事跟平阳侯脱不了干系。
短短一个故事,白亦容就明白了这人的性格了。
阴险,狡诈,狠辣……任何形容小人的词语都可以放在他身上。归纳起来,只一个词,惹不得。
车夫一边说一边摇头感慨:“这户人家想来没听说过平阳侯的名号,居然敢将田地典卖给他。这跟和老虎谋皮有什么区别?唉!”
混乱中,有人大喊一声:“报官,就是见了官,也是我们有理,这白纸黑字的,写的是绝卖,你们想耍赖是不是?”
白亦容总算是亲眼见识了土地兼并的真实案例了,这活生生就是可以载入史书的一出大剧啊!
这种事完全是扯不清的,就算是平阳侯勾结中间人欺骗不识字的农民,但是这白纸黑字你已经签完了,这张纸是有官方效力的。就算是皇上来了,也没办法说出这张纸的不是。不然,全天底下的人都跟着模仿学习,这张纸都成了摆设,那买家向谁诉冤?
白亦容是不想插手这件事的,他现在虽然还算得盛宠,但是跟平阳侯这个大家族比起来,他只算得上渣渣。
那户人家扛着锄头,死活就是不肯离开这块田地,早已有一位老妇人哭得倒在了地上,几乎晕厥过去。
“天啊,天底下竟然有这种事,这是让我们没有活路啊!”一个妇人捶胸顿足道,“没有这块田地,我们就活不下去了!”
白亦容顿时心生怜悯,他知道这个时代的田地对农民来说意味着什么。这些个土地里刨食的农民,跟这块田地是紧紧相连在一起的,切断了这联系,他们就好比断了线的风筝那般,不知道要飘向哪里去。
很多流民就是因此而产生的。
这时候,车夫又开口问:“大人,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