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气哦……
气着气着,林思念便也跟着睡着了,做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梦,醒来的时候已是黄昏,身侧卧榻已空。
她一骨碌爬起来,揉着眼睛四处寻找谢少离的身影,发现他正坐在不远处的幽窗前发呆。
谢少离这人一板一眼,极少有发呆的时候。林思念怔怔望着他沐浴在夕阳下的侧颜,心想他发呆的样子也是这般的好看啊!
林思念起身下榻,谢少离从遥远的思绪中回神,忙起身望了她一眼,喉结动了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半响,才挤出一句:“你醒了。”
他局促不安,林思念却眼含笑意,颌首道:“你也醒了。”
她指的是醉酒一事。谢少离却是想到了其他方面,高大的身影逆着橙红的夕阳,将林思念整个儿罩在自己的阴影里。
他耳尖绯红,意有所指:“我喝醉后,可有失言失态?”
何止失言失态,简直是变了人格,真真是可爱又可气!林思念扑哧一笑,手下意识摸到袖袍,想要将他所写的那几张宣纸拿出来给他看看。
但一接触到谢少离略显忐忑的眼神,她又改了主意。
谢少离脸皮那么薄,心又脆如薄瓷,若他知道自己醉酒后不仅争风吃醋,还有写闺怨诗的爱好,一定会羞愤欲死的。
还是别打趣他了。想到此,林思念顺势拍了拍自己一尘不染的袖子,敛笑摇头:“没有,你就睡了会儿。”
谢少离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他问道:“前些天给你买的胭脂首饰,为何总不见你用,是不喜欢吗?”
这话题转得真是毫不突兀呢……
“我用了呢。”林思念捋起袖子,将腕上的玉镯子呈给他看:“你瞧,这不就是么!”
林思念的肤色很白,翠色的镯子衬得她的手腕犹如含霜凝雪。谢少离的眼神黯了黯,思绪又不知飘向了何方。
他放下手中的书卷,有些认真地开口:“我方才做了一个梦……”
“!!!”
林思念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谢少离接着说:“梦中,你说你……喜欢我。”
他目光灼灼地望着林思念,弄得她挺不好意思的,扭着手指细声道:“你都说了是做梦了。”
谢少离眼中的光彩黯了黯,有些失望地‘嗯’了声:“好像真的一样。”
你这一脸惋惜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林思念豁出去了,红唇一咬,改口道:“好好好,是真的!”
谢少离又猛地抬起眼来看她,眸中隐隐光华闪烁。
林思念望着窗外完美的黄昏,夕阳隐在银杏叶后,将半片天空染得浓丽深沉。她想:今天的天气很好,气氛很好,她的心情很好,对面的他……更是很好。
真是个适合谈情说爱的日子。
她深吸一口气,直视他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是!我就是喜欢你!从那天御宴时你背我下台阶,我便想明白了,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我的心……”她指了指自己胸口:“总是叫嚣着要靠近你。”
“你喜欢我。”谢少离整个人懵了,清冷的面容上难得浮现出几分茫然,不可置信地说:“你不讨厌我?我曾经那么伤害过你,你不讨厌我?”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这句话后,林思念的鼻根有些酸。她很不喜欢谢少离提起过去的事,弄得她有一种错觉,好像他娶她仅仅是为了赎罪似的。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她红着眼,,轻声道:“如果你娶我是为了赎罪,那我刚才的话你便当做没有听见。”
“我听见了。”谢少离向前一步,手足无措地看着她,认真道:“我听见了,你不要反悔。”
“那你怎么想?接受还是拒绝?”林思念抬起湿红的眼睛瞪她,强撑着气场,像是一只即将咬人的兔子,愤愤道:“先跟你说清楚,你若是敢拒绝我,我就将你在隔壁自渎之事告诉所有人,包括江雨桐和赵瑛!”
她威逼利诱,张牙舞爪,内心却是不堪一击的脆弱。
谢少离没有嘲笑她的胡言乱语,也没有因她的冒犯而动怒,他掩饰似的翻了翻书卷,手指因激动而颤抖得厉害。
他轻轻‘嗯’了一声。
嗯?又是‘嗯’!
“嗯是什么意思?”得不到确切答案的林思念十分不踏实,她绕到谢少离面前,仰着头不依不饶地追问:“唯有感情一事,我不希望你对我敷衍。你的心事我猜不到,请你同我说清楚,你到底是喜欢我的,还是仅仅把我当工具看待?”
“我从未把你当工具看待。”
“那是当成什么?”
这次,谢少离沉默许久,才一字一句认真道:“当成……我今生唯一的妻。”
林思念呼吸一窒。
那种感觉,就像是临刑的犯人不仅得到了赦免,还被封赏进爵,一时间耳畔锣鼓齐鸣,炮竹喧天,她的一颗心犹如长了羽翼一飞冲天。
她愣愣道:“你你,你再说一遍,把我当成什么?”
谢少离却是抿紧了唇,玉面微微泛红。
林思念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谢少离慌了,忙放下书卷站起身,手足无措地安抚她,清朗的嗓音染上了几分焦灼:“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腿疼么?莫哭,莫哭,我这就去请大夫……”
林思念一把拉住他,抽抽噎噎道:“你就是大夫,往哪儿走?”又恨恨地剜了谢少离一眼:“你这闷葫芦,这话怎么不早说出来,使我平白忐忑了这么久!”
可惜她眼带梨花雨,这一眼着实瞪得毫无威力,反而显出几分我见犹怜的脆弱来。
谢少离伸指抚去她眼角的泪,满面愧疚和心疼:“那该怎么办?”
“傻子!”林思念一把攀住谢少离的脖颈往下一拉,随即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啾’了一口,由阴转晴般笑道:“告诉你个法子,若以后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就亲我一下!”
谢少离怔怔地抚着脸上被她‘啾’过的地方,似乎还在回味那无法言喻的甜蜜滋味。
林思念仰头看他,小声道:“我现在还有点生气呢,你要不要再亲我一口?”
她笑得眉眼弯弯,嘴角一抹狡黠的弧度,哪里还有半点生气的模样?
谢少离却也不拆穿,只微微翘起嘴角,随即单手扣住她的后脑勺,虔诚而轻柔地吻了上去。
浓丽的夕阳打在东厢房紧闭的幽窗上,风拂过银杏叶的婆娑声,像极了情人间的低喃。
林思念知道他是臊得慌了,他以前从不说这些话的。谢少离这个人喜怒不形于色,他若是害羞了,脸上是看不出来的,得看耳朵。
林思念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当即也顾不得捂他的嘴了,改摸他的耳朵。手指捻了捻他的耳垂,又摸了摸他的耳尖,她笑得眼眯成了弯弯的缝,眼尾还带着一丝青涩的媚意,举手投足坦诚得可爱。
她笑道:“你以前总对着我一副高高在上的冷清模样,其实心里一定想要得紧的吧?”
指尖下的耳朵又烫了几分,林思念便知道自己说对了。
她问:“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谢少离难得说了句实话:“……跟你喜欢我一样久。”
“你说你怎么就这般别扭呢。”林思念感慨道:“你若坦诚些,像赵瑛一样不要脸些,我们又何苦浪费那七年。”
此时在床上提起别的男人,显然是一个不明智的选择。
谢少离眸色一沉,俯身狠狠堵住了她的唇。
……
谢少离琥珀色的瞳仁一下变得很深沉,如同倒映着满天星斗的深潭,泛着不见底的波光。他回手握住林思念纤细的脚踝,然后俯身,一个虔诚的吻便落在了她腿肚的伤疤上。
林思念浑身一颤,连心尖儿都在悸动,方才褪下的热潮又冲上四肢百骸。
她下意识缩了缩腿,却被谢少离更紧地握住。
林思念侧过头,有些羞恼地说:“别看它,难看。”
这种时候,她不想回忆那段并不美好的岁月。
谢少离手指拂过那道扭曲的伤疤,认真道:“不难看。”
“少离哥哥,我想我得再同你说一遍。”林思念雪腮微红,也不知是冷还是紧张,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却说得很清晰:“你不必愧疚。在这种时候,我希望你是爱我、怜我的,是打心眼里喜欢我林思念这个人……唯独,我不想从你眼中看到愧疚。”
“我不是在向你赎罪。我曾自命清高,没有正视对你的爱意,后来才渐渐明白,”谢少离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他想了许久,才想出了一句尽可能符合自己此刻心境的话:“每当你对我着笑的时候,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发光。”
他说:“我记得初遇你时是个秋阳高照的日子,从此每次遇见晴天,我都会想起你。”
能将情话一本正经地说得如此缱绻的,也只有他了。
林思念眼睛红了,隐隐泛着水光,她笑了笑,晶莹的泪将落未落地挂在睫毛上:“这种话你为何不早说。”
“我……”谢少离张了张嘴,无从辩驳。
“你就是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胆小鬼。”林思念嘴上嫌弃,身体却是缓缓贴近他,双臂轻轻攀上他的脖颈,她小声道:“但你终于肯对我说真心话了,我很开心,现在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拒绝的。”
她一步一步脱下白兔的伪装,露出狐狸伶俐狡黠的眉眼,压低声音道:“所以,你要不要,先亲亲我?”
却之不恭,谢少离被她撩得呼吸一窒,狠狠压上她的唇,辗转厮磨。
上等苏绣的软帐被放下,隔绝了一室春光。
青铃觉得今日有些古怪,她看了眼渐渐黑沉的夜色,怎么到了酉时都不见世子爷和夫人出来用膳。
青铃伸手摸了摸桌上丰盛的晚膳,青瓷的碗壁已经微凉了。她叹了口气,吩咐底下的小丫鬟:“将这些菜撤回去重做了,我去看看夫人他们。”
说罢,她提着灯笼朝书房走去,书房幽暗,笔墨未洗,宣纸铺了满桌,但人已不见了踪影。
奇怪,夫人他们不是下午才在书房写字的么?青铃疑惑着,下意识看了眼东厢房,顿时愣了。
厢房门窗紧闭,却又没点灯,她似乎想到了什么,顿时眉梢一喜,快步走到厢房门口,来回犹豫了片刻,才试探般轻轻叩了叩,竭力保持平常的语调道:“世子爷,夫人,该用膳了。”
果然,里头的谢少离嗯了一声,清冷的嗓音难得染上了几分温情:“一刻钟后打盆温水进来。”
打盆温水做什么?擦身子。擦身子做什么?
青铃不敢再往下想,她嘴巴都快笑歪到耳朵旁了,忙道了声‘是’,一路飞奔着跑了出去。
太好了,夫人重夺恩宠!她再也不用担心会跟着主子受苦啦!
厢房内,林思念从青铃叩门那一刻就醒了,却仍贪恋谢少离宽厚温暖的胸膛,懒洋洋地倚在他怀中不肯起来。
谢少离小心地动了动,想将胳膊抽出来,下床点了个灯,周围实在是太黑了,他看不清她的脸。
谁知他一动,林思念便睁开了眼,懒懒地抱住他的胳膊蹭了蹭:“干嘛去,要对我始乱终弃吗。”
她是开玩笑,谢少离却当了真,忙肃然道:“怎么会。我下床点个灯,想再看看你。”
林思念噗嗤笑了声,心里甜滋滋的。未料谢少离开了荤后,连说话的技能也上升了几个档次,若是换做从前的他,打死也不会说出这般黏糊糊的话来的。
她像是餍足的猫儿,心想自己以前怎么那么笨,竟然认为夫妻间的交-合是件羞耻的事……这明明,是世间最快乐的事嘛!
哪怕是天天抵死缠绵,她都愿意!
被她抱着,谢少离也不动了,只用被子裹住她不着寸缕的肩,压低了声音道:“疼么?”
他的嗓音干涩,带着微微的别扭。林思念伸手找到他的耳朵,摸了摸,果然烫得惊人。
她无声地笑了笑。方才他在床上如同变了个似的,一顿狂风暴雨地摧残,这会儿倒知道害羞了?
“疼。”她一个指头都懒得抬,忍着浑身的不适懒洋洋道。
“哪儿疼?”
“哪都疼。”
“真的?”谢少离立刻紧张了起来,伸手想去给她揉揉身子,无奈所触之地皆是一片温软细腻的肌肤,惹得他险些又失控,只得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
见他这般忐忑,林思念将满嘴的胡言乱语强压下去,轻轻‘嗯’了一声,继续逗道:“你是舒服了,我可疼着呢。”
谢少离怕她生气,以后都不愿意跟自己睡觉了,不由有些心慌,但他确实缺乏经验,也不知该怎么安慰。
犹疑片刻,他俯下身,在林思念唇上轻轻啄了一口:“这样呢,可有舒坦些。”
林思念捂着嘴瞪大眼,却又因牵连到酸痛的腰腿,顿时闷哼一声,红着脸小声道:“不得了了,长本事啦!这么撩人的方法谁教你的?”
还有什么比美男的吻更能治愈人心的?
黑暗中,谢少离轻轻勾了勾唇角,温声道:“你教的。你说若是惹你生气了,不知该怎么办时,就亲亲你。”
“夫君倒是挺会举一反三,学以致用。”林思念嘿嘿一笑,勾住谢少离的脖颈吻了上去,含糊道:“我喜欢你亲我。你亲我时很认真,让我觉得,我仿佛是活在你心尖上的人儿。”
谢少离认真地回吻她,很快反客为主。
“霏霏……”他在心里小声地反驳:你本来就是活在我心尖上的人。
青铃端着温水趴在门扉上听了一会儿,又默默放下脸盆走远了些。
唉,春宵苦短,还是再等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