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扬锄笋,庄兰扒笋皮,很快挖得一篮筐。
“兄长,阿离跟我说,河对岸的破房子搬来两个人,是对mǔ_zǐ 。”
阿离是舅家的三儿子,舅家就在庄扬家斜对面,路过条弯曲的小道即到。
“哦。”
庄扬不大感兴趣,他用铁镢挑起篮子,那一篮的竹笋重量不轻。
“兄长你看,那边有炊火。”
竹山上往下眺望,能看到夷河对岸的林丛中,升起一柱袅袅炊烟。
庄扬一家子居住于临邛西的竹里,竹里有条横贯西南的河,唤夷水。夷水从西北的大山绵延数百里,流经竹里前分岔而去,水量减少,竹里的河道窄,以舟代步,木浆轻松划几下就能抵达对岸。
庄扬鲜少到河对岸去,并非他不会水,而是河岸山林茂密,没有村落,直觉那儿是危险之所,听大人们说邛人便住在西面的山林之中,而那深林之中还有豹、豺、熊。
西岸有间破屋,破屋外有处废田涸池,以往曾有人居住,后来人去了哪里,今日居住在这里的居民并不清楚。
此地十多年前发生过一次战争,曾经的居住者们搬离这里,留下一些破败的屋舍。
这些屋舍在风雨中歪歪斜斜,土墙大多倒塌,庄兰喜欢跟着舅父家的孩子们,到里中探险,大人们总会叮嘱他们不许到破房子里去,怕年久失修,压着孩子。庄扬已过了好玩的年纪,尤其在庄爹去世后,他更为热爱沉静的生活。
兄妹回家,看到竹笋在院子里爬来爬去,啃咬搁放在井边的铁盆,那铁盆刚装过宰杀的鸡,腥气重。
“竹笋,来来,快来吃竹笋!”
庄兰拿出一根嫩嫩的竹笋,招呼貘崽。
“喏,快来,还有这么多。”
庄兰拍打篮子,引起貘崽的注意。貘崽还是没打算放开咬在嘴里的铁盆。庄扬把铁盆从它嘴巴里拽出,拎着貘崽到竹笋堆。
“扬儿,兰儿,过来用饭。”
庄母站在廊上,朝院中的兄妹唤叫。虽然居于这山林之间,然而庄母身上有份大邑才有的优雅。她珠钗锦袍,装束不亚于贵妇,只是那锦袍颜色看着有些浅淡、陈旧。
兄妹两人进入堂内,他们身边的仆僮往来传菜。
“竹笋,你不许进来。”
庄兰将竹笋拦在堂外,竹笋睁着双水汪汪的小眼睛,看着趴在堂内的蛋饼,显得楚楚可怜。它把圆屁股坐在门槛外,抓起一把竹扫帚,开始它到处撕咬的一天。
蛋饼知道到外头“方便”,竹笋还不懂,由此它也不许上二楼,要不它定会卧在庄扬屋中,跟蛋饼对分领地。
庄家的饮食向来不错,普通人家一年到头,难得吃上一回肉,庄家人不稀罕肉食。
庄家屋后,散养着许多鸡,用竹栏将它们围在一定范围之内,有草籽有虫子可食用。鸡长得很慢,肉老,没有吃糟糠长大的鸡嫩滑可口。庄扬记得在锦官城时的日子,不过他也不怎么怀念。食物也就是用来填饱肚子,有肉食可吃,便已是十分幸运。
“田中还有萝卜吗?”
庄母用筷子挑起一根粗老的青菜,询问服侍在旁的老仆。
“不多,前日有只羊跑萝卜田里去,放羊的人没拴好。”
“那可不行,得和羊主人说。”
“说不来,他不听,不是我们这的人。”老仆直摆手。
“我知道,就是住破屋那个人,他很凶。”
庄兰亲眼见到,这人和阿离差点打起来。
“整日像个野孩子,往后,不许再去西岸玩。”
庄母训着庄兰。她四个孩子,庄兰挨的训最多,也因为她是位女孩却粗野难束,而兄长们性情无不温和。
这羊到萝卜田的事,庄母并不在意,倒是对于这位外来的人,庄母做了番打听。
庄扬幼时生活在锦官城,那里繁荣、热闹,满大街都是人,市井中有数州之人。在竹里这偏僻的地方,人们对搬迁进来的人,都十分关注,毕竟世道不太平。当年,庄爹可是成都一富户,入粟买爵,只是最后没得善终。
午时,庄扬拿着铁耨猫身在山茶花下,他在给山茶花锄草。做起他喜欢的事,他很享受。他小心翼翼收揽衣摆,蹲在地上,他用手拔草,对于那些根深蒂固或者长得低矮的草苗,他才用铁耨,这样不至于伤到花树的根系。
“咩咩。”
听到身后传来咩咩声,庄扬抬头寻觅声音来源,见庄兰和阿离两人牵着一头羊从家门外的小道走过,两个孩子兴高采烈交谈着什么。
庄扬一时没回应过来,舅家并不养羊,黄牛倒是有几头。
于是他继续他的锄草乐事,专心致志,凋谢的山茶花悄无声息落在他发髻上,落在他肩上。
“把我的羊还回来!”
一个怒气冲冲的男声响起,听着像似来自男孩,不那么低沉,还带着未成年男子特有的腔调。
庄扬从花木中钻出来,看到一位十三四岁模样的凶恶男孩,他穿着寒酸,手里捏着把木弓,他咆哮着把羊还他。
男孩突然见到从花海中钻出的庄扬,神情先是一愣,继而似乎是惊诧,他打量着庄扬,看到庄扬头上顶着一朵枯红的山茶花。他注视庄扬,庄扬也在注视他,四目相对,男孩眼中的怒意逐渐又起,那眼神桀骜且阴冷。庄扬想,他像只在恶斗中被咬得遍体鳞伤的狗崽,不甘、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