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送聘的队伍就到了山庄,因为有男方那边的长辈看着,采纳和迎宾的过程终于没有出差错,然而一大波的媒体已经等在山庄门口,之前四十八辆送聘车的事情已经传开了,媒体的态度突然有了某种微妙的转变,几乎都在钻尖了脑袋想八出更深一层的东西。
管家来请单岩下楼,那时候程雅勤和欧风已经坐在了楼下客厅,而单立娇一个人站在窗边抽烟,女人秉承她一贯高调的穿衣风格,即便订婚身上的衣服也是当季最时尚的名牌,她一手抱胸一手夹着烟,目光远远的落在后院的草坪上,姿态骄傲不容侵犯。
欧风抬手把松开的领带重新拉上,程雅勤站了起来,眼里有明显的恼怒,朝着单立娇道:“把烟敲掉!”
单立娇果然听话地把烟掐掉了,用口气清新剂喷了喷,又拿香水喷了喷,才走过来。
黎夜本来在这种场合不便出现的,毕竟只是个私人教师,但他有点不放心单岩,还是扶着单岩下楼的。单家人现在一门心思扑在这糟糕的订婚上,没工夫管黎夜,他扶着单岩站在一边,不扎眼也就没人管他。
单岩和几人打了个招呼,单立娇走过来给他理了理衣服,自嘲勾唇道:“等会儿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别吱声,也别笑话你姐姐,总归这种垃圾男人也不是我自己找的。”
程雅勤听到这话气得兀自闭眼翻了个白眼儿,但这话也无法反驳,只是她和欧风都没想到,陆家那小子竟然胆子这么大,订婚宴不顾双方长辈的面子做这种事情。
欧风威严开口道:“行了,把流程走完,该收拾的事情之后再说。”
那边媒人和抬聘的人很快把聘礼搬进了大厅,一时间向来空旷的主宅大厅聚集了一堆的人。
程雅勤笑着给抬聘送聘的人红包,管家指挥着佣人把聘礼一样样摆放好,摆放好之后再打开盒子盖,单岩看到前面那些扁盒子里都是一万块一打的现金,圈成一朵花,一盒子大概二十八捆,后面那些方盒子则都是黄金,还有很多首饰,后面竟然还有一张张签好的支票,总共大概八百多万。
单岩对钱向来没什么概念,不过这八百多万摆在一起,着实还是让他感慨了一番。
聘礼摆放好之后,媒人就开始给两家人相互介绍,因为缩减了一些程序,就把改称呼直接提到了前头。而单岩也才是这个时候看到那位陆家的少爷。
陆止言明显看上去就比刚刚二十岁出头的单立娇大好几岁,应该也有三十岁了,长相继承了陆家特有的高额,但并不影响整个五官,明明应该是深沉稳重的气质,只是今天看上去整个人都很阴沉,眉眼见隐藏了某种压抑下的怨气。
单家没什么亲戚,到了的也就是单明眸的一个堂哥一家,欧风家的少数亲戚,程雅勤这里倒是没来什么人,一一介绍过来,陆止言虽然表现冷漠但还有喊了人改了口,然而介绍到平辈的单岩这里,陆止言突然轻笑了一下,嘴角勾起,看着他的眼神有些轻蔑。
单立娇当场脸色就变了,所有人都看得一清二楚,陆止言的表情,还有新娘子的脸色。
单岩装着瞎子,但不是真瞎,他很容易就看到了陆止言眼中的冷意和不屑,但他和陆止言之前根本就没有见过,他不明白这种莫名的敌意从何而来,但他多少能猜得到,可能是因为单立娇。
黎夜原本就没什么表情,此刻眯了眯眼睛,默默记下了陆止言这个人。
陆止言轻笑后转头看了单立娇一眼,才对单岩道:“小表弟,你好。”
单岩淡笑道:“姐夫。”
陆止言又露出了一个轻笑的表情,把那边陆家的长辈气疯了,圈子里谁都知道单岩才是单家的继承人,得罪了单岩就等于开罪了整个单家,偏偏这不争气的儿子还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耍脾气!三十岁的人啊!!竟然做这种幼稚的事情。
媒人见情况不妙赶紧继续走流程,把该翻篇的翻过去,女方这边介绍完了,媒人正要请单立娇出来,却见单立娇自己踩着高跟鞋走了出来,长腿一直一曲,往男方家人那里一立,骄傲的睥睨了众人一眼,也没要媒人介绍,直接对着陆家那一堆亲属道:“爸爸、妈妈、舅舅、舅妈、小舅舅,姑姑、姑父……”
因为陆家是个大家庭,长辈那一代几乎都是联姻,人口众多不说还都是圈子里有头有脸的,这次基本都来了,足足二三十个,单立娇眼睛一扫想都不用想直接脱口而出,一咕噜把那二三十个人全部都叫完了,中气十足气势沉稳,最后视线一落,落在了一个才十几岁的小胖墩脸上,走近了两步,手臂环胸,一脸“沉思熟虑”地看着他。
小胖子有点被表嫂的气势吓到了,忍不住往后退了小半步,却见单立娇突然阴沉着轻笑了一下,漫不经心道:“小表弟……”
小胖子何其无辜,qaq:“表……表嫂。”
单立娇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同样轻笑一声,几乎和陆止言用了完全一样的表情:“有空多来表嫂这里玩儿啊,看你怪可爱的。”视线转移的同时,表情瞬间就冷了下去,如同一把淬了毒的刀刃,看得人心里忍不住打哆嗦。
单立娇做完这一系列的举动,看都没看陆止言一眼,陆止言却在人堆前冷冷暗嗤了一口,这女人比她想象中的要阴险得多。
订婚的两个新人之间突来的对立在场的人都看得清楚,媒人和一堆亲属赶忙搀和着打哈哈,努力调和气氛,簇拥着两人去前面的餐厅吃饭。
陆止言的母亲和程雅勤肩并肩边朝外走边商量着,“订婚宴就随意吃个饭,再走程序还不知道这臭小子又闹出什么事情。”
程雅勤也正是这个意思,陆止言不用她来操心,可单立娇这边她是不得不操心,再闹点事情出来晚上宴请八方的订婚宴搞不好都要被搅黄了,可说起来,这样的联姻遭到当事人双方的排斥圈子里从来都是不少的,光陆家这么个大家族强强联手的结婚就不知道大闹小闹闹过多少回,所以大人们谁都没放在心上,本来么,也没指望这两人相亲相爱。
单立娇拉着单岩,对着陆止言的方向冷冷看了一眼,她知道事情还没完,晚上还有一场宴会,她倒要看看,这“绝种”的痴情汉为了他心中那朵白莲花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闹出什么样大的动静!
人群朝着厅外的方向走去,几个送亲的男人拍了拍陆止言的肩膀,让他好自为之,陆止言的手机这时候响了起来,他掏出手机正要接起,突然被指尖滚烫的触感惊得一把扔开,原先四四方方的手机就这样在两秒间的工夫里“嘭”的一下炸开。
众人惊疑的转头纷纷看过去,只看到离着陆止言不远处的地上躺着一块黑色的烧焦一半的手机壳——手机电池炸了。
“怎么回事?”有人惊讶有人跑过去,人群间一时有点小小的慌乱。
黎夜默默垂眼朝着单岩的肚子看了一眼,微微缓缓地叹了一口气,单岩却突然侧过头来挑了下眉头,黎夜抬眼看到那明显质疑询问的表情,内心里生出一股初为人父的惆怅——这小崽子顽劣也就算了,还得替他背黑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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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中午的山庄注定是比平日里要热闹的,只是这喧嚣的喜庆太过流于表面,所有人的小心思都掩藏在华丽的衣着之下。
程雅勤和欧风忙着招呼陆家的亲戚,陆止言的电话炸掉之后焦躁的问亲友借了手机打了个电话,之后就匆匆离开了,很多人看到他抬步皱眉没有半丝犹豫的离开,却没有人上来拦一步,大家都知道拦不住,这男人的心根本就不在这里。
单立娇瞥了一眼离开的陆止言,眉心有明显的怒意,而单岩则以回房间休息为理由躲开了众人的视线。
单岩回房间之后锁上门,立刻问黎夜:“陆止言的手机是你搞的。”
黎夜心里琢摩着今天这黑锅是必须要背了,他没吭声,单岩便看着他,接着目光转移开,有点局促道:“……谢谢。”外星人这么明显的瑕疵必报的行为虽然有点不合时宜,但他心里还是挺感动的。
黎夜挑眉,嘴角咧了下,想着今天这黑锅背得还是挺恰到好处的,他咳了一声,顺水推舟的从口袋里拿出单岩平日里更换的助听器,道:“晚上晚宴的时候换上这个。”
单岩接过,看着手掌上的助听器道:“这个有什么不同?”
黎夜走近单岩,拿过单岩手里的助听器,又把他耳朵上的摘下来,边换便道:“帮你认清,哪些人是敌人哪些人可以是朋友。”
单家的山庄自单明眸死后这还是头一次再举办这么正式隆重的晚宴,整个山庄外开辟出了一大块的地方做停车场,豪车从山庄的大门口开始浩浩荡荡如同一条丝带一般蔓延开老远,各路媒体架着摄像头对准了从门口红毯上一一走过的各路名流——打扮雍容华贵的妇人,漂亮或艳丽或清新的大家小姐,以及西装笔挺的男士先生们。
他们由侍应生接待着引路,踏着门口的红毯步入,仿若明星颁奖典礼的红毯,各种璀璨耀眼夺目。
单岩晚上换好衣服之后就去了单立娇的房间,单立娇一席宝蓝色的长裙礼服,将女人年轻窈窕的身体包裹出别致的骄傲,她坐在梳妆台前,化妆师给她弄头发她自己挑了个珍珠耳钉戴上,边戴边对单岩道:“你等会儿可别乱跑,酒也别喝,呆在安全的范围以内,让你的保镖护着你。”
黎夜这会儿不在,单岩一听单立娇这么说就知道她说的是谁,他笑道:“是老师。”
单立娇无所谓的耸肩:“随便随便,保镖还是老师都随便,今天人太多了,到时候要是顾不上你,你可别喝酒,要是有什么人上来和你说话敬酒什么的,你举一举酒杯就行了。”
单岩点了点头,化妆师已经帮单立娇把头发弄好了,妆容又补了补,单立娇对着镜子侧了侧头,觉得没什么问题了干脆让房间里的人都出去了,只剩下了他们姐弟两个。
单立娇这会儿好不容易有时间和单岩单独呆着,立刻坐下来,拉着单岩的手叮嘱道:“今天是你这么多年里第一次在正式场合接触那些人,有些是和合作方,有些是股东,还有一些人不重要,我晚上尽量和你呆一起,但你可能随时需要应付一些人。”
其实单立娇的这些叮嘱本来应该是欧风程雅勤这两人来说的,但这么多年,两人已经从内心深处里把单岩当成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傀儡瞎子,因为太忙了,甚至在这个时候忘记了给他这个将要登场的傀儡叮嘱,单立娇一想到此就浑身发寒,这两人说不定早就已经在潜意识里把自己当成了单家的主人在忙前忙后,根本就忘记单岩了。
当然,这些单岩都是知道的,他了解欧风和程雅勤的虚伪,他只是潜伏下不动声色,早晚有一天,他会把该拿的都拿回来的。
晚宴在晚上八点十分正式开始,因为陆止言的无故缺席,两家并没有一起入场,而是单家这边做了宴会的主方独自入场,反正按照单陆两家的意思,就算结婚的时候陆止言都不到场,该操办的还是要操办的。
欧风和程雅勤端站两边,单立娇跟在程雅勤身后,三人将单岩拥在最前方从楼梯一步步走下来。
璀璨的水晶吊灯,千平米的奢华欧风顶柱和大厅,整个宴会餐厅在透亮的灯光下透露出华贵的奢靡。
单岩垂着双眸走在最前方,由欧风搀扶着一步步走下楼梯,他出现的那一刻这个大厅里所有的音调陡然落下,寂静得出奇,所有人站在大厅里昂头看去,看到二十岁的青年穿着笔挺贴身的黑西服步下楼梯,过于病弱的白皙肌肤在灯光下显得出奇的透明,他长长的垂落的眼睫如同展翅的蝴蝶的一般抖落着遮挡了他的双眸。
大厅内的名流们在短暂的沉寂之后鼓起了恭维礼貌的热切掌声,单岩抬起他“无神”的目光,朝着楼梯之下谦逊地笑了笑,而伴随着这一阵掌声的,是他透过黎夜给他的改造过的助听器听到的人群中细微的交流声。
“没想到今天能见到单家这位小公子。”
“看来这单家的女婿也知道自己不姓单,知道儿子才是最大的筹码。”
“可惜了,这么好的颜,却是个瞎子,偏偏还继承了这么大的产业。”
“……”
单岩面带微笑一步步朝下走去,今天,他终于听到了来自山庄意外的别人的声音和议论,他心中在澎湃起一波巨浪之后被他刻意压制冷静住,他知道的,这一天早晚会到来的,他会站在所有人面前,聆听恶言与悲悯的同情,他会更加了解,自己的弱小与苍白。
他侧头朝着一个方向看去,看到黎夜穿着西服站在人群之后朝着他的方向轻微的点了点头,就好像在告诉他,他一直在这里。
单立娇站在斜后方,低头看了看单岩,她的目光平静且骄傲的扫过厅下,单岩的这场战争,不过才刚刚开始。而在她将要收回目光的时候,她突然看到陆止言出现在大门口的方向,人群沉默的为他让开一条路。
男人穿着一身白西服,一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一手垂落着,抬眼与她平静的对视,他没有走到陆家人所在的地方,而是独自站在那里,以一个“战士”的姿态骄傲的垂立着。
议论声再次传到了单岩耳朵里,这次,那些讨论声虽然刻意压制着,却带着明显的轻视——
“圈子里谁都知道这个陆止言有真爱,单立娇还凑上去,真是自找不痛快。”
“看吧,现在还没结婚呢,等到了结婚,有得闹呢。”
“……”
短暂对峙之后,大厅里响起了缓缓的大提琴和钢琴声,用美好的乐符掩盖掉了在场的尴尬。
欧风和程雅勤一开始带着单岩和很多老板打招呼,告诉他这个是哪个公司的什么人那个是哪个集团的,一圈转下来旁边跟着的单立娇都要头晕了,单岩一直保持面带微笑垂眸的姿势和众人打招呼,说不了两句话又要转向其他人,但暗自里却一一记住这些人的样子姓名和职务。
人很多,但这么走马观花的介绍下来基本也都打过招呼了,上流的圈子是一个名利场,在名利场里办事大部分时候都需要看形势,很明显现在这个时刻大家都在观望单家的这位继承人,大部分人其实都不看好,过来打招呼一方面是因为礼貌另外一方面是想自己亲自验证一下他们各自心里的小九九。
单岩不出预料的乖顺和听话,所以这个名利场里,很多人心里都已经有了自己的计较。
欧风和程雅勤也有自己的圈子需要巩固,一圈下来之后单岩就被以“转了一圈也累了”为缘由打发上楼休息。
单立娇趁着独自一人的工夫找到了陆止言,把人拖出了大厅进了外面的草坪院子,音乐声和厅内的欢乐交谈声像是隔着一层水雾在外面听不真切。
单立娇也不矫情,上来恶狠狠嘲讽道:“你一个30岁的男人,陆家的少爷,做得这么难看又幼稚?我他妈都跟你说了不搀和你那些真爱不真爱的,做戏你都不会么?”
陆止言冷声:“做戏?你确定只是做戏?单大小姐,你不会不知道你这么多年在外面的名声可不怎么样吧?”
单立娇简直要无语了,这男人钻牛角尖的本事实在是让人望尘莫及,“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陆止言眯了眯眼,“提前订婚,你是想在单小少爷20岁之前拿到本来就属于你的股份吧?让我来猜猜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单立娇心中一愣,陆止言却逼近,黑眸凝视她,冷冷道:“单小少爷又瞎又聋,根本什么都不懂,20岁继承了股份也只能委托给欧风,你把股份提前拿走,欧风和你妈就都碰不到了?这么一想,你和欧风、程雅勤之间肯定有什么不能调和的矛盾吧?你也很宝贝你那个瞎眼弟弟吧?”
单立娇掩藏的意图被人戳破,后背冒出一层冷汗,可她想不通陆止言为什么这么仇视她,在她看来这段婚姻关系根本不会给他牵绊,她也承诺以后会离婚,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在有些人有意煽风点火的背后,陆止言一叶障目,非但没有看到她守护弟弟家业的良苦用心,她反而成了野心庞大、争家产地位的恶毒女人。
男人是憎恶单立娇的,要不是这个女人,他根本不会被逼得订婚,也根本不会在三十而立的年纪里突然发现原来自己这么多年里根本没办法脱离陆家的掌控,他不得不妥协,他在妥协里看到了自己的软弱和无能,又在无能中将自己心中怨恨的怒火烧到了眼前的女人身上。
单立娇在陆止言凶恶又了然的目光下后退了两步,陆止言却掰住她的肩膀,脸上流露出了一个“拭目以待”的笑容:“你们单家的人个个都挺龌龊的,不是都在等单岩二十岁么?我倒要想看看,要是他二十岁不到又摔残了,你们这些人又要怎么办?”
单立娇看着陆止言,寒意从手心一直蔓延到全身,这样的敌意是陆止言之前从来没有表现出来的,还有他的那句“摔残了”是什么意思?她脑子里转着,心里突然一惊,她瞪眼看着陆止言,瞳孔越缩越小,某个想法如同冰冷尖刺的藤蔓一般爬上心头。
突然的,大厅方向一声惊叫传了过来:“啊!单少爷从二楼摔下来啦!!”
单立娇惊愕转头。
☆、21
半个小时之前。
觥筹交错音乐交谈声汇聚和乐的大厅内,单岩“乖顺”的听从欧风和程雅勤的建议回二楼的房间休息,从一楼大厅到二楼房间能通过楼梯上去,青年上楼的背影落入大厅内众人眼中时,又引起了一番议论。
一字不落的再次落入了单岩耳中。
“正常的社交都有问题,看来这小少爷这辈子只能在单家这个鸟笼一样的山庄里生活了。”
“好歹他妈给他留了一大笔财产啊,这要换了普通老百姓人家,他就是个可笑的累赘。”
“说起来单明眸的私心也重啊,另可把遗产股份留给他这个瞎子儿子,也不交给单家同辈的其他人,单立娇是肯定不行的,不是说她还有个哥哥么?”
“……”
单岩由管家搀着回了二楼房间,这期间他一直在默默听着,所有人的反应几乎都是差不多的,他是个瞎子,是一个永远没办法飞出牢笼的小鸟,如果不出差错他会一辈子生活在这里,永远和外界隔绝,一直到死亡来临的那一天。
他还是太天真了,他本来以为至少会有一些人是看好他的,到此刻他才明白,他是真的什么都没有,根本没有人将他当回事。
单岩进了房间之后就把管家打发走了,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坐着,墙壁并没有阻挡住楼下的声音传入他耳朵里,他继续听着,在他上楼之后,他甚至听到了一些龌龊的交谈。
那应该是几个男人,其中一个男人的声音听上去格外沙哑,他道:“这小少爷虽然瞎了怪可惜的,不过长在倒是细皮嫩肉的。”
另外一人道:“那肯定的,每天哪里都不去山庄里呆着,好吃好喝供养着。”
沙哑声突然压低,然而口吻却是戏谑的,“那张小脸,摸上去的手感肯定很好,看上去对人挺有距离感的,就是不知道……到了床上是不是也这么禁/欲。哈哈哈”
周围那两三个人也跟着低笑了起来,而单岩记起了那个声音沙哑的男人,刚刚还专门跑过来和他打招呼握了个手,表面上装得谦逊绅士,没想到背后却有这么恶心龌龊的想法。
单岩没再听那几个男人的交流,侧过头转了个方向,正要在音乐声夹杂着交谈声中搜寻其他内容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很近距离的交谈声。
那交谈声不是从楼下大厅里来的,而是在同层的二楼,可能隔着几个房间背景音几乎没有音乐声,听上去却带着几分空旷。
交谈声突一传入单岩耳中,单岩就辨别除了,那是程雅勤在说话。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不打个电话回来?”女人的声音带着明显压抑住的兴奋和焦虑。
“这不是给你们一个惊喜么?”
程雅勤:“还惊喜?只有惊没有喜好么?”
男人笑了笑。
程雅勤继续问道:“你是走哪里进来的?山庄里怎么都没人和我说?没人看到你?”
男人道:“没有人,管家都没认出我,我是混在陆家送亲的队伍里进来的。”
单岩听到这几声交谈心下一顿,他第一反应是这男人难不成是程雅勤外面养着的小情人,但听着听着他又觉得那男人的声音似乎有点耳熟,这人他可能是认识的。
男人:“妈你也真是的,妹妹订婚都不通知我回来。”
单岩:“……”单立行?竟然是单立行?单岩上辈子的印象里自己和单立行的接触实在是少得可怜,两人几乎没有什么交集,即便后来单立行留学回国了,他们在山庄里的也几乎就遇不到。
单岩对自己这个表兄的印象非常简单——这人对自己似乎带着某种天生的敌意。
程雅勤和单立行两个又说了会儿mǔ_zǐ 之前的贴心话,单岩远远听着也能感受道程雅勤对单立行和单立娇是不同的,单立行是亲儿子,单立娇就好像是外面抱来的养女。
中途单岩的肚子突然叫了一下,他打了个岔没留神那mǔ_zǐ 两个在说什么,等注意力再集中的时候,却发现单立行似乎和程雅勤起了争端吵了起来。
单立行:“我为什么还要在国外?立娇都已经订婚要嫁人了?我为什么还要在国外飘着不能回来?我也姓单!”
程雅勤:“都和你说了,这个时候你就不能再忍忍?单岩的股份很快就能继承到手了,你现在回来不是时候!”
单立行:“不是时候?等他继承了所有财产把我们一个个都赶走的时候才是时候么?”
程雅勤:“单岩瞎了快二十年了,他没那么多城府……”
程雅勤的话被立刻打断,“你上次在电话里还和我抱怨说单岩没看上去的那么纯良好骗,现在又和我说没多少城府,妈,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很确定,我要回来,单家本来就有我的一席之地,我……”
突然的,单岩隔着远远的距离听到一声重重的摔门声,似乎是有人走进了程雅勤和单立行所在的房间,单岩猜想可能是欧风,然而有时候,无意间的窥探很多人猜得中开头却猜不中结果。
确实是欧风走进了房间,他锁上房门,沉稳地一步步走进了房间,熟悉的脚步声如同鼓点一下下落在单岩心头,单岩坐在沙发上等着助听器里的声音,然而欧风还没有开口,单立行的一句话让单岩当场如遭雷劈。
单立行喊了一句:“爸。”
爸?爸?
单岩愕然瞪大了眼睛,瞳孔在晶亮的灯光下猛的一缩,他想他是不是听错了,然而他的理智很明确的告诉自己,他没有产生幻觉他更加没有听错,单立行确实喊了一声“爸”。
舅舅不是很多年之前就出车祸去世了么?单立行在喊谁爸爸?他在喊谁?难道那个房间里还有其他人。
单岩一下子站了起来朝房间角落里走了过去,贴墙站着,以便自己更加清楚的听到他们的交谈声。
一声脆亮的巴掌声通过助听器传入了单岩的耳朵里,伴随着的是程雅勤的一声惊呼:“你做什么?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你打他做什么?”
走廊最靠里的房间内。
欧风甩开程雅勤拉住自己手臂的胳膊,怒声道:“我为什么知道你们在这里?因为刚刚集团的雷董事告诉我,他看到立行回来了!”欧风和程雅勤小心翼翼一步步边谋划边忍耐到今天,就是希望单立行在一开始的时候尽可能不要惹人注意出现在众人眼前,该他回来的时候自然会让他回来,但时间点绝对不是现在。偷偷的回来,竟然还让别人发现了!
单立行的个子和欧风差不多高,但更多的遗传了程雅勤的细眉薄唇,常年在国外吃牛肉汉堡打橄榄球的生活炼造了他如今格外强壮的体魄,猿臂蜂腰肤色也接近小麦色,他朝那里一站给人的感觉和欧风、单岩格外不同,他给人的压迫感更多的来自他健壮的体格,他横眉看着欧风,不满道:“看到了又怎么样?”
国内国外风气很不同,外国人向来直来直去,心里想什么面上就表现什么,单立行这么多年在国外的环境里熏陶,已经不比国内圈子里的那些年轻人城府要深了,但凡他深思熟虑的想一下,都不应该挑这个时间回来。
欧风道:“你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单岩快继承股份了你回来了,这个圈子里最不缺的就是有心人和利用你的无知别有用心的人,别人会当你这个时候回来是为了争家产!就算你真的什么目的都没有,他们也会当成你有。当初为什么送你出国?你到现在还不能理解么?”
程雅勤近期为了单岩的事情已经和欧风大吵过了,她内心里没来就有不满,这会儿看欧风又吼单立行,当母亲的立刻站了出来护犊子,对欧风道:“反正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看见了就看见了,反正单岩是你的儿子,立行也是你儿子,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种无赖一般的话语程雅勤是很少会说的,欧风有生之年里每每听到女人用这样的态度说话基本都是为了单立行,程雅勤从来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对单立娇都足够狠,唯独对单立行格外尽心。
欧风鼻腔里冷哼了一声没有再争辩,转身要出去的时候对单立行警告道:“给我老实呆着。”
单岩贴墙听到了欧风和单立行的争论声,听得耳膜不舒服,他一把扯开助听器靠墙站着,心里消化着单立行的那声“爸。”
房间里根本没有其他人,现在单岩能确定单立行刚刚喊的就是欧风,他喊欧风爸?单岩靠墙闭着眼睛,他似乎揭开了这个家里更为肮脏的龌龊的一面。
欧风和程雅勤因为单立行的归来再次大吵一架,欧风摔门离开,程雅勤知道这次是单立行做的不对,但她心里偏向儿子,出国这么多年一年也见不了几次,当母亲的心里自然是舍不得。
但程雅勤不能离开太久,安抚了单立行几乎便下楼,留下单立行一个人在房间里。
单立行阴沉地坐着,他是几天之前回来的,没有和家里的任何说,几乎没人知道他已经回来了。
为什么回来?因为等了这么多年,他几乎有点等不及了。他在国外读最好的商科,双学位硕士,成绩好各方面表现都很优异,他在国外的那些同学基本都靠着家里的背景走上了自己选择的一条康庄大道,可他这么多年里竟然还在上学。他有远大的志向想做的事情,单家明明可以给他足够的平台,可他一直在等待,等等等,等了这么多年,还在等!
为什么要在国外等这么多年?单立行的目光沉了下去,因为单岩。
坐了一会儿,给自己倒了杯红酒喝下,放下酒杯转身跨步出门,他的脚步没有半丝犹豫。
他从房间出来,在二楼的走廊里能听到楼下幽雅的音乐声和交谈声,然而抬眼,入目的走廊却是寂静空旷的,只有一楼的管弦丝竹声绕过旋转楼梯和金属栏杆飘了上来。
他顺着走廊走过去,挨个打开走廊边上的每一个房门朝里面观望,似乎在搜寻什么,一个,两个,一直到走廊最中间的那个房间。
他推开房门,手握在门把手上,目光在这间不大的休息间里扫过,终于在角落里看到了靠墙屈膝低头蜷缩坐着的单岩,他脸上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抬步走了进来,反手锁上了房门。
单岩当然听到了开门声和反锁房门的声音,他没有动,只是静静坐着,那几分钟他心里有着某种飞流直下的悲怆,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单明眸还活着时他们一家三口坐在院子里乘凉,他坐在欧风腿上,单明眸靠在欧风怀里也搂着他,一边哄着他一边给他唱儿歌,温柔的嗓音在他耳边告诉他,爸爸妈妈都爱你。
那时候单岩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可他根本不觉得难受,因为他有爸爸妈妈,他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怕。
可成长的痛苦会剥离一切的虚伪假相,露出它残忍的血粼粼的面貌,单立行,他的表哥,竟然和他一样喊欧风爸爸?
他原本以为人可以被金钱利益蒙蔽双眼残害至亲的亲人,父子也是一样的,可如今他才明白,人是一种太过复杂的生物,所有的行为背后很可能掩盖着更为肮脏的动机和事实。欧风把他当成是利益的牺牲品,把他当成他另外一个儿子未来道路的踏脚石。
单立行走了进来,他矫健的身姿甚至挡住了投射过来的灯光,把单岩蜷缩的角落湮没在自己的黑色的身影之中。他垂眼冷冷看着瘫坐在地上的青年,目光又落在单岩脚边的助听器和他什么都没有戴的耳朵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势在必得的阴险笑容。
单岩抬起眼,目光平行而落,眼神黯淡无光,视线里出现了男人穿着黑西裤的腿,他没有开口也没有抬眼,依旧做着别人眼里的瞎子。
单立行慢慢蹲下来,在他眼里单岩是什么都看不见的,不知道自己已经回来了更加不会知道这个房间里还有谁出现过,他看着眼前的青年,这个比自己小四岁的“弟弟”,他想人生的际遇真是可笑,一个瞎子能继承亿万财产,所有人动哄着他骗着他,可谁让他姓单呢?
而他自己呢?除了单这个姓氏,他竟然可笑得和这个家没有半点关系,单岩是单家人,单立娇是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