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栎燃睡着了,窝在副驾驶上,脑袋十分孩子气的埋在臂弯里,两条腿都蜷着,整个人团成一个团。沈燿擎关小了空调,脱下外套给他盖上,一路上开的稳稳当当,一丝颠簸都没有。
林栎燃睡的很香,睫毛垂着,像是墨色的羽翼,随着呼吸一下一下的扇动。沈燿擎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抽着纸巾给他擦汗,也不觉得麻烦,恍惚间闪过倒车镜,发现自己竟然勾着嘴角在笑,莫名其妙的看着镜中的自己,脸热的发烫。
恩,照顾这么个毛头,是挺好玩儿的。
难得这个夏夜不闷热,也许是周边的城市刚下过雨的原因,沈燿擎把窗户开了个缝,风凉凉的带着泥土的清新,惬意非常。关了空调,小心的把林栎燃的脸扭过来背对着风,那小子睡熟了,凉嗖嗖的手贴上他的脸,他还很舒服的眯起眼睛蹭蹭,满足的笑笑。
“这也就是你了。”沈燿擎点了点林栎燃的鼻尖。
林栎燃拿爪子摸摸脸,赶走那坏心眼儿的来犯者,见没人再折腾自己,甜甜的笑着,又睡熟了。
算起来,沈燿擎还真的从来没有这么细致入微的照顾过谁,以前带队出任务,枪林弹雨里冲锋,那是血与火的淬炼,简单而粗暴,现在这么温柔缱绻,体贴的完全像是换了个人,就连沈大队长自己都不明白,他到底怎么了。
不过,奇怪归奇怪,林栎燃在他手边睡着,他还是很感恩的。最起码,能有个机会可以照顾他,多少回补一些他曾经对自己的帮助。
沈燿擎嘿嘿笑笑,一路上哼着歌儿,说不出的高兴。
褪尽锋芒的林栎燃,幼稚的简直就像一个孩子。
刚从酒店出来的时候,他说什么也要自己开车,坐在驾驶位上,笑眯眯的冲沈燿擎点点头,“坐好了!”沈燿擎将信将疑的望着他,下一秒,林栎燃就在直行道上挂了个倒档,二话不说攥足了力气去踩油门。沈燿擎大惊失色,一个擒拿手把人抓在手里,还没等林栎燃说个不字儿,就把他单手拎着,彻底远离了驾驶座。
“胡闹!”沈燿擎吓得一身冷汗。这要是让他得逞,还了得!
林栎燃努力眨巴着眼睛,歪歪头,也不生气,嘟着嘴好像在想什么,半天也没说话,看看沈燿擎并没有打算搭理他,点点头,身体团吧团吧就睡了。
“乖乖的,多可爱。”沈燿擎揉了揉那毛茸茸的脑袋。
回到小楼,车还没停稳,许辰阳扶着一个老者三步并作两步的迎了上来。老者头发花白,但精气神儿十足,眼神镇定又有魄力。沈燿擎按下车窗,许辰阳点点头打过招呼,视线跟着就落在林栎燃脸上。
“睡了?”闻着满车的酒气许辰阳皱了下眉。
“恩,喝了不少,一上车就睡了。”
沈燿擎靠边把车停下,那位老者没等他把林栎燃抱下车,自己拉开了车门,轻轻拿起林栎燃的手腕搭上脉,忽而凝眸忽而皱眉,抿着嘴把了大约半盏茶的时间,深深的吸了口气,又长长的吐出,仿佛顷刻间卸下了千斤重负。他放心的把林栎燃安顿好,第一次露出几分笑容。
“没事儿?”见老者一脸释然,一个和林栎燃一样眉清目秀的少年从夜色中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袭修身的墨色衬衣,目如点星,面若秋月,衬衣的扣子开了三颗,露出蜜色的皮肤,儒雅中带着几分无公害的痞气。老者笑笑,说要是他不信可以自己去把脉看看。
少年将信将疑的蹲下身去,手指搭上林栎燃的手腕,表情比老者还严肃。
“怎么样?有什么问题么?”老者笑着。
“不应该啊……”
少年看起来颇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眉间的犹豫清晰可见。他把完脉后又小心的翻开林栎燃的衬衣,看了看他的伤口,确定是真的在痊愈,心里悬着的一块巨石这才彻底落了地。
“谢天谢地。”
许辰阳也很高兴林栎燃没事,把少年从地上捞起来,笑道:“外公你都不放心,你说你还能信谁。”
少年后怕连连,好像瞬间老了许多,眼神里一下子蕴满了疲惫:“我这不是图个心安么?你说燃子要是真瞎了,这…..”
少年说不下去了。
老者叹口气背过身去,许辰阳揉着少年的肩安慰他,自己的表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想让老子善罢甘休?做他的春秋大梦吧!燃子真有个七七八八的,我把那王八蛋的招子捅个稀烂。”
少年举了举拳头,恶狠狠的咬着牙。
“小点儿声!”许辰阳眼睛忽的瞪大一倍,竖起食指嘘个不停:“你生怕燃子不知道你来了啊!”
他怕他吵醒林栎燃。
“知道就知道,我说许公子,就数你磨叽,不是你非顾着那谁谁,我早就一把火灭了他九族了,哪儿还等到今天。”
少年白了许辰阳一眼,眉宇间的杀气,看的沈燿擎一愣。
那是真的杀意。
“行了行了,看过了就赶紧走,还有好些事儿没办呢。”许辰打着圆场摆摆手把话题岔开,张罗着老者和那好看的少年上车。少年盯着林栎燃深深的看了好几眼,半天没动。
“我去老陆那儿,你送外公走。”
少年打定了主意,许辰阳点点头,也没强求,上车打火,什么都没再说。临走前老者拍了拍沈燿擎的肩,说了句“辛苦”,弄得沈燿擎一头雾水。
送走了许辰阳,少年看了眼林栎燃,笑的自在又轻松。他从自己车的后备箱里拎出一箱又一箱包装好的箱子,熟门熟路的往小楼走,吃的喝的,穿的玩儿的应有尽有。
沈燿擎看了一会儿,眼见东西是越搬越多,不由得也就跟上去帮忙。
低头扫了一眼箱子里的东西,沈燿擎什么都明白了。
“你穿的不是自己的衣服吧。”少年突然问道。
“恩,不是。”沈燿擎放下一个死沉的箱子,擦了擦汗。
少年托着下巴认真的打量了一下沈燿擎,点点头说:“还不错。”
“恩?”沈燿擎抬眼看他。
“我说,你这一身看起来还不错。”
“有什么问题么?”沈燿擎被他盯得浑身不舒服。
“你知道这是谁的衣服么?”少年笑的意味深长。
“林栎燃的啊。”沈燿擎答的理所当然。
“他是这么告诉你的?”
“不是,但这衣服是他从自己房间的衣柜里拿的,不是他的,难道还是别人的啊。”沈燿擎说着走到车边,试着比比看怎么抱林栎燃下车才能不弄醒他。
少年跟在他身后,扒着车门:“衣服全大了半码你没看出来?你真的是獒血的队长?别不是什么军犬队来搞笑的吧。”
沈燿擎被他问的一愣,低头看了看,果然,那小子说的没错。
“你想说什么?”
沈燿擎直切正题。
“结论一,这衣服不是林栎燃的。结论二”少年竖起两根手指,“你有点二。”
说完,少年眨了眨眼睛,笑嘻嘻的。
沈燿擎脸一黑,逼视着他的眼睛。
“祈悦,惹我,你占不到便宜的。”
少年犹如石化,笑容僵死在脸上。
“你知道我叫什么?”
祈悦着实惊讶了一下,“我从来没见过你。”
“我也没见过你”,沈燿擎把林栎燃抱在怀里,用脚跟关上车门,“但是,我是獒血的中队长,这一点你记住,对你有好处。”
祈悦傻了。
沈燿擎的眼睛看的他后背冰凉一片,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
他终于明白,沈燿擎是懒得理他,才让他消遣了这么久。
但祈悦就是祈悦,“南都四公子”哪儿那么容易认输。
“喂!凶什么!”祈悦抄起一块石头就砸了过去,这种吃瘪的感觉,他好久没碰到了。
沈燿擎像是背后也长了眼睛,等石头到了身边,一抬腿,只是轻轻一踢,那块石头就瞬间改变了方向。
“哎哟。”祈悦捂着膝盖,疼的倒吸气。
这力道,可比他扔出去的时候大多了。
沈燿擎稳稳的抱着林栎燃,一番还击下来,连呼吸都不曾乱过。
“你还嫩。”沈燿擎看了祈悦一眼,头也不回的进了小楼。
沈燿擎冷是冷,但是心里从来不留疙瘩。祈悦拿獒血开涮,他也就是略施小惩,事完了就算。
祈悦天生爱笑爱闹,不着四六根本就是本性,他服有本事的人,这一点跟林栎燃完全一样。虽说刚才那一脚疼的他半天才缓过来劲儿,但也正是那一脚的果断潇洒,让他难得的收起了玩儿心,开始正视沈燿擎这个人。
窝在林栎燃卧室里的布艺沙发上,祈悦饶有兴致的看着沈燿擎铺床展被,帮林栎燃脱衣服脱袜子。那小子现在已经睡的是昏天黑地,任人家扒干净衣裤也毫无反抗之力,整个人半挂在沈燿擎身上,无害的像是只小猫,时不时的动一下爪子,挠挠沈燿擎,也挠挠自己。
沈燿擎一手抱着他的腰,一手极轻的解开他的皮带。
祈悦抱着瓶酸奶正喝的高兴,看到这一幕,立刻啧啧连连。
“哎哟沈队,业务挺熟练啊。”
祈悦并不打算浪费这个打击报复的机会。
沈燿擎知道他是拿自己开心也没理他,摸了摸林栎燃的头,怕他喝完酒着了凉发烧,安顿着他躺下,仔细掖了掖背角。
“没事儿不用担心,这家伙是个酒精,只要睡一觉,明天起来保证又是活蹦乱跳的。千杯不倒可不是吹的。”祈悦歪着头,沈燿擎的表情被他一丝不落的全部收进眼底。
“你怎么睡?”沈燿擎忙完林栎燃那个大麻烦终于回过头来。
“回我房间啊。”祈悦一脸无辜。
“这么晚,你一个人开车行么?”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到了一点,沈燿擎担心祈悦独自开车回家会不安全。
“我房间,就在这隔壁喔。”祈悦笑的贼兮兮的,摆明了刚才是故意让沈燿擎误会。
“你睡在这儿?”沈燿擎忽然想起来林立森曾跟自己说过,林栎燃很少会把人带回这栋小楼,更别提让人留宿,现在祈悦说他在这里有一间专属的卧室,这让他很是惊讶。
“怎么啦?你不让睡啊。”祈悦看着沈燿擎。
“没有,只是有些奇怪。”
“我知道你睡在这儿的时候才有些奇怪呢。”祈悦从沙发上跳下来,示意他跟着自己去客厅说话。
沈燿擎轻轻关上林栎燃的门,两个人一前一后的下楼。
“你可能不知道,在这里留宿过的,这辈子都没超过五个人。许辰阳和我,两个,这房子的主人一个,林栎燃一个…..还有….”祈悦点了点沈燿擎的衣服,“你这衣服的真正主人一个。”
沈燿擎跟着祈悦走到客厅,祈悦敛起笑容之后,一样的,透着股不可侵犯的威严。
他看着沈燿擎的眼睛,一改以往的吊儿郎当,一字一顿很是郑重的说:“我今天来,其实就是想见见你,看看这第六个人究竟有多大本事能让林栎燃破例。说老实话,在谜尘他能救你,我一点儿也不奇怪,包括事后许辰阳破天荒走关系捞你也是一样,之前的种种,尽管可能你觉得都不在情理之中,但是对于我,我认识的他们,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祈悦摆弄着林栎燃的功夫茶具,一缕茶香袅袅晕开。
“沈队长,獒血征兵,林栎燃你想要对么?”祈悦直接进入主题,沈燿擎一贯直接,竟也被他这么单刀直入的问法晃了下神。
“他是块好钢。”沈燿擎毫不掩饰自己对林栎燃的欣赏。
“想听听我的意见么?”祈悦端着紫砂壶给沈燿擎添了添茶,沈燿擎点点头。
“愿闻其详。”
“林栎燃的个人素质你应该看过档案了,这没得说。那一沓子奖状啊荣誉书啊,谁看了都喜欢。”提到小燃子,祈悦宠溺的笑着。
“每年调动,指名要他的车载斗量,但是从来没有人成功过。不是林栎燃牌儿大,更不是借调的单位不够使劲儿,而是有人一直攥着他不肯松手,就算林栎燃同意,他的档案关系也从来没有真正操作过。这些,你应该不知道。”沈燿擎端茶杯的手僵在半空,祈悦笑的阴骛,眼中的不屑清晰可见。
“就在不久前,林栎燃要转关系回南京,只差一个章就可以离开成都。但是就是这西天取经的最后一哆嗦,人事处接了个电话后就再也没有了下文儿。”
沈燿擎一直低着头,听到这里,眼睛猛地一抬。
“你搞到了电话录音?”
军线电话想要拿到音频备份简直是比登天还难,尤其是这种人事安排。
祈悦浅浅一笑。
“电话内容,我有幸知道说的是獒血征兵,但是这个命令根本不是獒血组织处下的,更不是獒血的任何一个军官打的。”祈悦笑着摇头,“有些人以为把林栎燃圈在自己身边就可以为所欲为试图改变什么,但是事实上,这样做只会把他逼的越来越远。”
“有人难为他?”沈燿擎问。
“不是难为,但其实也跟难为差不多。”祈悦交叠着双手,言语中透着无可奈何。“沈队长你可能会奇怪,我干嘛跟你说这些。无论凭交情凭关系,我们都没有必要说到这一步。”
“有什么难处你尽管开口,拐弯抹角的祈悦,我不喜欢。”
沈燿擎知道,以祈悦的骄傲,绝不会轻易的示人以弱,如果不是真的束手无策,他断然不会颓唐至此。
夜深了,透窗而入的风也更冷了。
一缕皎洁的月光洒在祈悦的身上,像是一张闪亮的网,他在努力挣脱心中的桎梏,两手不安的握紧成拳。
“我想让林栎燃留在獒血。”祈悦斩钉截铁,“就算他不能入围,也恳请沈队长网开一面留下他。”
沈燿擎震惊了。
他以为,祈悦要让他放掉林栎燃。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沈燿擎从来没有想过,让林栎燃留下这种话会从祈悦的口中说出来。
以他们的交情,以祈悦今晚夜探林栎燃的情分,无论如何祈悦都不应该会想让林栎燃留下才对。
他最懂林栎燃要什么啊!
沈燿擎盯死了祈悦的眼睛,一丝细微的情绪都不肯放过。
他想知道,他要知道,祈悦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太意外了。
“沈队长不答应?”见沈燿擎不表态,祈悦急了。
“不是不答应,是,很意外。”沈燿擎起身走到落地窗边,“我以为,你会劝我放弃。”
“沈队长为什么会怎么想?”
“因为你是祈悦,因为他是林栎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