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挂断电话发了一会呆,她想起了遗忘的童年。
她记得自己原本是有家人的,有兄弟姐妹,有父母,母亲总是怀孕,父亲只是四处掏垃圾。他们挤在一间不到六平米集装箱里,夏天很热冬天很冷,浑身都是臭的。附近小朋友都不愿意靠近他们,嫌弃他们脏,说她不讲卫生,身上有细菌。
她那时候不明白细菌是什么意思,不会愤怒生气,反而因为别人的言语而感到自责羞愧。她本能地羡慕拥有更好生活的同龄人,羡慕她们漂亮的衣裙、亮晶晶的头绳、干净有香味的手绢。女孩爱美的本性与生俱来,她也一样,而且幼嫩的她不懂得掩饰欲望,总是躲在角落,偷看在公园里光鲜亮丽的花蝴蝶们。她像只营养不良的小羊,颤颤巍巍地探索世界,也许是这样,才会被别有用心的豺狼盯上。
一开始是糖,那东西像罂粟,对儿童拥有强烈的蛊惑力,好像很多人都因为那甜甜的东西才会一脚踩空坠入永黑的深渊。
那颗圆滚滚的红色糖果,廉价又不卫生,却把她这只涉世未深的小羊从窝棚里勾引出来,没有人告诉她不要吃陌生人的东西,也没人教她不要跟陌生人走,更没有人告诉她,不能让成年人随便摸自己。
她每次跟着上车后,回来的时候都觉得疼得厉害,那时候她学到第一课,想要满足欲望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而那颗圆滚滚的红色糖果是欲望,是罂粟,更是恶魔的果实。
后来她自己领悟了贪婪,她想要糖果,但不愿意付出代价,于是她把妹妹带过去换糖果,直到有一天妹妹没有回来,她也突然没有糖果了。
她记得她沿着街道走了好几天,在有一天,原本停车的地方出现了一个黑色塑料袋。
打开塑料袋,一股臭味迎面而来。
里面是切碎的肉块、内脏、还有一堆红色的糖果,她伸手把红色的糖果捡起来,揣在兜里,然后转过身叫大人。
在大人们惊恐的尖叫声中,她从兜里拿出糖果,拆掉外面啪啦作响的包装,把糖果塞进嘴里,这吃她不是小心翼翼地舔着吃,而是大口大口地嚼。
因为她突然什么也吃不出来了,她丧失了对甜的味觉。
后来她和兄弟姐妹一起送进了福利院,生活要好很多,至少能吃饱穿暖,偶尔还有好吃的零食和饮料,可惜她什么也吃不出来。
以前住在集装箱,不用和其他人相处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很正常,可在福利院里,她发现自己好像比同龄人要怪异。
她没有特别大的感情波动,见到死掉的动物,其他小朋友会尖叫会哭泣,她只是木然地看着,然后主动伸手去触碰尸体,找工具去肢解。
慢慢福利院发觉了她的与众不同,她记得院长找到她,她回答的是:“我想知道妹妹是怎么变成一块一块的。”
那时候她大概不到五岁,成年人以为这是一种精神创伤,于是她更受关注了,因此兜里有了不限量的糖果——朱古力、大白兔、柠檬丹、花生牛扎……她总是嘎吱嘎吱嚼着,虽然她嘴里没有味道。
六岁的时候,她对死动物的兴趣转移到了活物上,她把一只白色的兔子剖开,然后切成小块,装在了黑色塑料袋里。
院长要把她送走,说是专业治疗机构,院长其实是个很好的婆婆,走的时候特意给她穿上亮晶晶的新衣服。
她问为什么要送走自己,院长说她生病了,这是去治病,治好病后就可以回去。于是她听话的去了,可过去了十一年,她的病越来越严重,从活的小动物到活人,她现在明白了,自己以后再也回不去了。
她忽然感到有些淡淡的难过,这种感觉就像心口的位置出现了大洞,怎么也填不满,就像她在路边发现塑料袋的时候,她后来被迫离开家人的时候,被其他小朋友嘲笑欺负的时候,被院长送上车往回看的时候——
她把手伸进口袋里,从里面抓出一把糖,塞进嘴里,嘎吱嘎吱嚼着。
……
教室里所有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少年的衬衫被冷汗浸湿,布料紧紧黏在身上,连同胸膛一起剧烈起伏。
他注意到女孩坐在窗台发呆,可他不敢动弹,甚至他连转头都不敢,只敢把视线固定在课桌上的三八线上,有血正滴答滴答落在上面。
他一直听见旁边隐隐约约传来哀求的哭声。但那绝不可能,因为那人死了,被一支签字笔插进眼睛,在痛苦的挣扎中慢慢没气。
少年缓缓垂下眼,盯着自己颤抖的双手,上面还残留着一根笔的触感。
他本来不愿意的,但那个怪物拿着枪在旁边虎视眈眈,倒计的数字像是催命符,在紧迫地催促他、恐吓他,如果不是同桌死,就是他死。
他紧紧握住那支削尖的铅笔,那一瞬间,好像周围陷入了真空,他什么也听不见,屋内密封的黑暗里,一道寒光闪过,他看清同桌那双因极度恐惧而睁大的双眼。
他陡然举起手,对准那只眼睛直挺挺地插了下去,下一刻,滚烫的血和凄惨的尖叫骤然把他拉回现实。
他看见周围同学恐惧的眼神,还有怪物残忍的冷笑,同桌一手捂住那只在流血的眼睛,一只手拼命抓扯他,他浑身一激灵,陡然清醒过来——他怎么能杀人?
惊慌失措之下,少年想去拔出那笔,他两只手握住笔根往外用力一拔,只听同桌突然一声嘶声力竭的惨叫,那颗眼球居然跟着铅笔一起拔了出来。
这一刻,教室内受到剧烈惊吓的同学们再也控制不住,失声尖叫了起来,他连忙把笔又重新插了回去,可眼眶上下耷拉的眼皮却成了阻力,为了把眼球塞回去,他几乎是使了吃奶的劲儿,使劲握住笔拼命用劲,却没想到因此笔插得越发深入,竟直接插进了脑子里——
想起那可怕的一幕,少年浑身抑制不住地泛起哆嗦,他极度恐慌之下却又感到庆幸,因为他存活了下来,杀人只是受到歹徒胁迫不得已犯下的罪行,等出去后,其他人都会理解的,他不会坐牢,他还有未来!
想到这里,少年忍不住想狂笑,于是他把头低下,刻意避开其他人视线,就在他咧开嘴准备好好笑的时候,就见一根铁丝缓缓从脚下移过,他悚然一惊,猛地站起来。
发呆的怪物立刻反应过来,她抬手拿起枪迅速对准他,眼里是近乎残忍的冷酷。
千钧一发之际,少年举起双手,慌忙大喊:“摄像头!警察的摄像头!”
怪物微微一愣,只见少年举着双手,缓缓蹲下,给她指了指地上被绑在铁丝上的隐形摄像头。
章囡囡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伸进抽屉的手僵在半截。另一边,怪物迅速踩烂摄像头,冰冷的视线紧跟着扫过来,章囡囡忙把手收回来。
刹那的功夫,她心脏跳得飞快,手心里也都是汗,但她已经拿到想要的东西了,小巧的手机倒扣在手心里,圆润的棱角安抚她狂跳的心脏,但怪物冰冷的视线像蛇一样,令她心惊肉跳,全身像冻僵似的无法动弹。
死亡阴影笼罩下的强烈恐惧,让她忍不住想哭,她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才让冻僵了的四肢慢慢找回知觉,在怪物转移视线的瞬间,她咬紧牙,陡然调动全身的神经,重重按下了拨号键。
……
作者有话说:重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