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秦没说话,手指摁住杯沿,目光如炬盯着施良恩。
他干了十多年的刑警,什么丧心病狂的匪徒没见过,早就练就一双犀利的鹰眼。盯人的时候他目光仿若化作实质,宛如一把锋利的小刀,刀刀见血地往人身上戳。
换普通人即使没犯罪,只要被盯上一眼,也会下意识的心虚,更别说做贼心虚的罪犯,只会露出更大的破绽。
可惜施良恩不是普通人,商场如战争,他几十年在商场里沉浮,有一身金刚不坏体,对各种目光免疫,还笑眯眯地回视老秦。
两人旁若无人地用眼神斗法,波及了一旁的魏威,他坐在旁边被他们无形的杀气弄得头皮发麻。
他无奈吸了口气,端起桌上茶杯要喝,过程中不可避免地注意到了施太太。施太太骂累了,没人搭理自己也唱够了独角戏,便偃旗息鼓在沙发上板正地坐着。
这时候她一张脸泛着青色的惨白,尖削的下巴高高昂起,即使没有说话,依然愤怒地使劲喘着气,乍一看,会觉得像个傲慢的天鹅,就算被逼到绝境,也不能使她折腰。可再仔细端详片刻,便能发现她眼中蓄满了眼泪,里面写满了委屈无助的情绪。
她还会不时用余光瞥向自己的丈夫,这微不可察的动作泄露了她此时的外强中干,她还在期冀着丈夫能出手帮忙。
可反观施良恩,完全是无动于衷,一张脸写满了漠然,就算在指认妻子是犯人时,也没有除开冷漠的其他情绪,仿佛自己只是个提供证据的无关路人。
魏威觉得也可能是施良恩骨子里刻着凉薄。
他见过太多未成年罪犯背后有无底线为他们狡辩掩盖的父母,强行把罪过推给他人,污名化调查的警察或者受害人。他忍不住对此愤愤不平却也能理解,因为设身处地去思考,普通人很难一时接受最亲近的人会有丧心病狂的一面。就算遇上大义灭亲的,也会一把鼻涕一把泪,悔不当初地责怪自己。
对比起来,施良恩的表现跳出了常态,他对待妻子儿子,像是对待两个急于脱手的麻烦,冷漠的令人寒心。
施太太在刚才当着众人面侮辱斥骂施良恩,甚至还质疑他男性的尊严,然而施良恩置若罔闻,仿佛任何词汇都无法引起他的情绪,他这种行为在魏威看来非常古怪,像极了他前段时间听说的新兴词汇——无爱症。
这类人情感缺失,喜欢独处,无法与人建立起亲密的情感关系,因此和他们长期相处的人会感觉很累,因为无论怎样付出,都无法得到正常的感情回馈,同样,他们自己也感受不到各种爱产生的快乐。
可问题是“无爱症”是因为从小到大接受他人的爱太多,就像泡在蜜罐长大的人,吃不出白糖的甜一样,属于后天成长的原因。
比起无爱症,他更像是边缘型人格障碍,这种病症有遗传性,长期焦躁易怒,很难控制负面情绪。施楠很有可能被遗传了这种病症,但他缺失管控,没有人给他的行为上锁,甚至母亲还在无度的溺爱和放纵,无意识地加了一把火,导致他越走越偏,最后彻底失控。
魏威咬着空了的茶杯独自胡思乱想,然而比较尴尬的是,他想得过于专注,没有意识到自己盯着人老婆太久,直到老秦注意到,装咳清了两下嗓子,魏威这才猛地回过神来,可紧接着,他又发现施良恩竟也发现了,正不加掩饰地打量着他,这窘迫的场景堪比捉奸,魏威这辈子就没这么尴尬过,一张脸红到脖子,恨不得直接原地打个洞钻里面去。
有魏威这一打岔,屋内的氛围突然变得不再那么剑拔弩张,老秦收回目光,施良恩也收回了一身尖锐,他还拿起茶壶给魏威空了的茶杯倒满,然后给老秦递了个台阶:“的确,你们会这样想,不奇怪。毕竟虎毒不食子,我这样表现得过于冷血,更像是一个为了保住家族企业,或者是为了保全自己,而抛妻弃子的人渣。”
老秦皱起眉。
施良恩把他的茶杯也倒满,轻声说:“我妻子当年的死,对我打击很大,包括后来发生的事,让我对人性有了新的认知,以至于我变得极度厌恶与人打交道,所以这几十年一直都独居。施楠这孩子,从出生后,我就没和他相处多过一天。对我来说,他其实和陌生人没太大区别。我情感方面很淡薄,所以对血缘关系,也没那么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