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离医院有些距离,正好挨着新建的档案馆,周鹏顺路接了小张,然后趁着天还未亮,偷偷溜进医院看了一眼郑平妈妈,然而仅仅是一眼。因为重症监护室隔了层厚重的玻璃,那透明的玻璃就是一处坚不可摧的屏障,隔离了生与死、喜与悲。
他们站在外面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见医护人员匆忙地进进出出。不知为什么,就这么远远站着,已经让人感到喘不上气。仿佛重症室这种地方自带摄人的魔力,只要靠近,就能撕扯人的五脏六腑,把七魂六魄从身体里拉拽出去,只剩下一身的茫然和无措。
嗅着满走廊的消毒水味,小张总担心周鹏会突然情绪崩溃,没想到站在这里许久,他也只是刚来的时候皱了下眉,随后便是长时间的沉默。
初夏的夜色实在太短,很快刺眼的阳光就会穿过云层,带来炙烤似的炎热,然而今天的清晨来得格外的慢,在阳光投下前,被海风吹来的烟雾先一步笼罩了整栋建筑。警车从地下室驶出的时候,几辆装满jūn_rén 的大卡从面前经过,又快速消失在厚重的烟雾里。
“要开始封城了。”周鹏远远看了一眼,缓缓踩下油门。
小张愕然地睁大了眼,此时街上人烟稀少,公路上的车灯也稀稀拉拉,偶尔驶过来一辆,也是红色牌照的公家车。
市内所有公共运输单位在凌晨就已经接到暂停运营的通知,至此,公交车、地铁、出租车全部停止载客,各大公司和单位也暂时停止办公。
但各大公务人员依旧忙碌,以社区为单位,工作人员正挨家挨户通知居民,让他们非紧急事请勿出门。市内所有媒体广播也进行了二十四小时重复播报,要求居民自检是否有高热、呕吐的症状,市内所有医院和医护人员进入紧张的待命阶段。
而市民们一觉醒来,根本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发现在6月17日这天,整座城市突然停摆,于是无法控制地陷入了恐慌状态。
警车缓缓驶入城市中央,在人员密集的老城区,不时能看见一些穿着睡衣的居民提着大包小包惊慌失措地往外跑,然而还不等上车,就被附近的工作人员拦住,好说歹说请回了小区。
可想而知,现在网上得有多乱。
“我们现在去哪儿?”小张看着空旷的街道莫名有些不好受,忍不住出声转移注意力,“这个方向……是回市局吗?”
“刚才上面通知,所有专案组成员到省厅集合开会。”周鹏拿出手机递给他,随后又语重心长地嘱咐,“小张,珍惜这一刻吧,等开完会,我可能就不是你们老大了,以后再想见面就难了。”
作为专案组组长,一没抓到审判者,二没救下徐光春,反而掉入对方陷阱害死了不少兄弟,社会影响光用“极其恶劣”四个字都不够形容。虽然周鹏是临危受命,但出了事也躲不开责任,回头追究下来,第一个挨打的就是他。周鹏昨晚就估计,自己的事业到头了,以后多半会被调到清闲的文职部门,然后每天早九晚五拿着杯茶度过安稳的余生……
草,还是辞职吧。
“没那么夸张吧。”小张看了眼周鹏手机上的通知,因为他没有被周鹏调去专案组,所以没有收到关于开会的通知,“老大,你放宽心,雷局肯定会为你说话的。再说了,谁不知道审判者的能耐?虽然嘴上没说,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啊,知道你只不过是一个小小刑警而已,怎么可能搞得过他们?”
周鹏:“……”
怎么一句普通安慰的话,听起来却莫名让人心情非常不爽呢?
趁着前方亮起红灯,周鹏磨着牙踩住了刹车,转头狠狠地瞪了小张一眼:“我谢谢你!”
小张没听出他话里的咬牙切齿,他把车窗摇下来一条缝,然后有些难受地朝外面长长吐出口气。
“怎么了?”周鹏掌着方向盘,担忧地瞄了他一眼。
“没什么,你车开得太抖了,我有点想吐。”
周鹏翻了个白眼,虽然他车技不比埃尔顿塞纳,但在市局里也是数一数二的,而且小张都坐过他车上百回了,怎么可能因为他的车技就突然身体不适?估计还是这两天身体严重透支,还没缓过来。
“看你两黑眼圈,眼睛都充血到快红了,赶紧回去睡一觉吧,我顺路把你送回家,你还是租的东安区那个——”周鹏话说一半,忽然余光瞥到小张的衣摆,浅蓝色的布料上沾了块触目惊心的暗红。
他一脚踩住刹车,看着那片暗红问:“这是血?”
“嗯。”小张低头看了一眼,不怎么在意地点了下头,“不是我身上的,先前我不是电话里跟你说了吗,我去帮了个忙,路上有人突然晕倒,被驶来的车撞了,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就去搭了把手……这血,估计是那时候蹭到的。”
“估计是天气太热了。”小张喘了口气,伸手擦了把额头渗出的汗,“这鬼天气,没太阳还是热,就是半夜,也能把人热得中暑,他也是运气不好,恰好在过马路的时候晕倒,还好伤得不重。”
“你不热吗?”他伸手去摸空调开关,“把空调打开吧。”
“早就打开了。”周鹏盯着他说。
“是吗?”小张扯开衣领,一边拿着广告纸当扇子,一边抹着额头的汗,“老大,还不走吗?亮绿灯了。”
好像是在印证他的话,这时,一辆老态龙钟的面包车从旁驶过,上面临时安装的扩音喇叭正大音量地朝附近小区循环播报:“请大家稍安勿躁,社区正安排工作人员上门逐个检查,希望大家积极配合,如家里有发热、呕吐症状的患者,请不要隐瞒,及时向工作人员上报……”
中气十足的中年男声在广播里发出声嘶力竭的呼吁,清晨的光线被烟雾阻挡,市中心一片昏暗,仿佛还处于将醒未醒的凌晨,不远处的矮层建筑稀稀拉拉亮起了灯,携带喇叭的小车绕过十字路口,消失在了街头。周围十分平静,平静得能清楚听见车厢内起伏的呼吸声。
小张后知后觉地停下了手,他茫然地睁大了眼,缓缓转向周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