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太阳还没有彻底下山,没有雾气阻挡的阳光呈现刺眼的红色,以倾斜的角度从天边照过来,像暗红色的微凝固的血液,沿着河流隐没在低矮的群山里。
舒墨下车只看见紧挨着的人头,他把证件夹在胸口,回头摇醒一路睡得死沉的多米。
多米睡得不错,醒来没有身体不适,反而神清气爽,他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喝了口水舒舒服服地咂咂嘴,就边打哈欠边跟着他下车。
才醒过来,多米脑子还是懵的,迷迷糊糊跟随了一路,直到了河岸边,闻见一股刻骨铭心的恶臭,他才淬不及防地清醒过来,紧接着,又低头和河沟里泡得发胖的尸体毫无征兆地打了个照面,多米怔愣了一瞬间,难以抑制的反胃即刻涌了上来,终于来不及招呼一声,他就火急火燎地跑到一边干呕去了。
舒墨瞄了他背影一眼,转身拿出纸巾捂住口鼻,然后跟在张诚身后,不紧不慢地下河沟。
连续几天暴雨,河岸两旁全是从上游冲下来的淤泥。滞留在积水处的秽物也很多,有塑料袋,易拉罐,树叶等等,甚至还有死掉的小动物和用过的避*孕*套。
舒墨越过警戒线,白色运动鞋立刻陷进淤泥里,被染了层带腥臭的脏东西,他抬头朝前望去,四周一片昏暗。稀薄的暗红阳光照不亮狭窄的河渠,两边茂密的枝叶朝河岸中间延伸,形成天然的遮光棚,上面还横过一座小小的拱桥,路灯微弱的灯光根本驱散不了黑暗,反而衬得格外的阴暗潮湿。到处透着股细思极恐的气息,完全不用做特效,就可以直接可以拍摄鬼片了。
前方有个小小的水潭,是河流的尽头,因为多年无人打理,上面已经覆满了腐烂的落叶,还有茂盛的海藻,弄得整个水潭污浊不堪,像一张破破烂烂的大抹布,被人抛弃了,散发着晦暗阴霾的气息。据说尸体就是在那里被发现,缠在一堆水草下,被垃圾和落叶覆盖了厚厚一层。如果不是从漆黑的污水里伸出了僵硬肿胀的人手,很难被人发现。
不过现在尸体已经不在那里,被人搬到了小船上,法医刚到没多久,正就着探照灯做初步勘验。
张诚耷着脑袋站在旁边,眉头紧锁,旁边站着个白头发的老警察,正上下点着手指疾声厉色和张诚嘱咐什么,过了一会儿,张诚转过头朝舒墨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舒墨,市里来的同志,就是他告诉我尸体的事。”张诚跟他领导介绍着,然后转头又冲舒墨介绍,“这是我们领导,王局。”
王局抬头看向舒墨,目光没有掩饰地上下打量。舒墨不擅长应对各种领导,尤其这个王局,眼神很犀利,舒墨估计他长期在一线跑,所以人又黑又瘦,眼角全是褶子。
这个王局看起来非一般的严肃,额头中间有条沟壑般的川字纹,是长年累月蹙眉形成的,也很辛劳,头发基本白得差不多了,但年纪不大,估计也就四十来岁。他看人的时候,两只眼睛像x光,让舒墨产生皮肤下的骨骼内脏也都被照了个透的错觉。
很快,王局收回目光,皱着眉说:“听说市局今天很忙,所以派不出人?”
他话音一顿,又瞄了眼不远处抱着电脑干呕的多米,眉头皱得更深,直接不客气地“哼”了声:“两个孩子,能做什么!”
张诚顿时有些尴尬,在王局身后双手合十朝舒墨拜了拜,用口型说不好意思,周围的警察似乎都习惯王局态度,露出果然如此的无奈表情。
难怪……
舒墨心想,一个长期在一线跑、资历颇深的警察,被派到人口不足十万的小县城做领导,如果不是能力不足,就是实在难以相处,很明显,王局是后者。
他走上前,十分和气地解释:“我们是犯罪心理研究所的工作人员,职务是协助案件侦破,并没有独立办案的权力。这次只是意外获悉了案件,没有向上通报,算是提供线索的知情人,主要侦破工作还是要靠县局。”
王局闻言态度和缓了些,没再刻意刁难,缓声说:“尸体应该是从别处冲下来的,这里不是作案现场,也不是抛尸现场,案件的管辖范围还没定,不一定是由县局立案侦查。反正前期工作我们不会马虎,等回头上面定下来,也好做交接。”
根据程序规定,除非特殊情况,刑事案件应由犯罪地的公安机关负责。太苍县属于河流下游,又加上连日暴雨,尸体推测应该是从上游的其他地方被冲刷到这里,所以最后的立案侦查不一定由县局来牵头。
这时候,岸上来人找王局。等他一离开,原本紧绷的气氛骤然放松,县局的警察队伍都很年轻,因此十分活泼。王局在的时候,都装得一本正经,等人一走,像放出笼的皮猴,挨个凑到舒墨面前同他握手套近乎:“别介意啊,王局就那个臭脾气,但人挺好,不是拍老头的马屁,是他真的挺好,等你待段时间就懂了。”
他们正在说话,另一边两个警察套了胶鞋和塑料服跳进了浑浊的水潭里。舒墨余光瞄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他想询问电视台那记者的情况。
旁边的警察哈哈一笑,然后冲他挤眉弄眼:“那大傻子不配合,还不肯交出录像,被王局叫人带走了,说反正这里不是第一现场,那破录像也没什么用,但这人实在太讨人厌,不能这么简单放过了,让我们随便找个由头把他拘上几天,要还不老实,就继续找由头,直到老实了为止。”
舒墨:“……”
这县局的风格可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都不怕媒体回头找麻烦,颇有些破罐子破摔,也不知道那记者说了什么话引起众怒,不过关几天也挺好,总不会再添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