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越来越大,灌进车里的风声像女人哀怨的哭声。
女人坐在座椅上,没有流泪,只是双眼充血瞪着眼前皲裂的椅背,上面布满指甲抓扯留下的刻痕,但没有一处是她留下的,她两只手正紧紧抱着熟睡的孩子,一动也不敢动,只敢转动眼珠子,看着不远处屏幕上跳动的数字。
六月的海滨,夏季湿热难忍,此时车里的空调已经关闭,没了阵阵凉风,前胸后背都被汗水浸湿,可她依旧觉得冷,手脚冰凉,是那种冻得发疼刺骨的冷。
她打着哆嗦,听见自己牙齿碰撞在一起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这时候,她突然感觉周围所有声音都放大了,能清楚听见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声,而脚下的海浪每次拍打桥体,都会引起她一阵惊心动魄的寒战。
她还能听见外面那些人细小的嘀咕声。有人说她是疯子,有人说她是人贩子。胖交警拿着大喇叭拼命朝她喊话,让她不要怕,胆子大一些。
一段无意义的废话重复了五六次,她心里顿时涌起一阵不耐烦的愤怒,这种情况下,她怎么能不怕?
汗水越来越多,力气也快流尽,她就快要坐不住了!
接到电话的时候,她还没睡醒。昨晚打了一通宵的麻将,到家也就睡了三四个小时,正是最困的时候,声音有些不耐烦。可打来电话的是他,那么多年,第一次听见他这样温柔的声音。
他说,把孩子带着,去老家看看老人吧。
女人瞬间欣喜若狂,她知道这是一个信号,朝她妥协的信号,这个男人终于又回到她身边了!
她就知道,这个男人心里还是有他的,只是他太在乎世俗眼光,害怕被人指指点点。
真是个胆小的男人。
两月前她出来后,就把孩子带着,堵在他新搬的家楼下。这五年,她真的很想他,写了很多信打了很多电话,可都杳无音信。
那时候她非常恨,恨他绝情绝义,恨他不是东西,但不久之后,她知道原来男人早就搬了家换了电话。
原来这样,那就不怪他了。
五年的时间真的太漫长了,她常常梦见他帅气的模样,浓眉大眼,嘴角微扬,简单衬衫都可以衬托出他阳光的气质。可再见到他的时候,她都不敢认他。男人双鬓灰白,腰背微驼,浑身暮气沉沉,明明阳光正晴,却透着驱不散的郁气。
就算这样,她也不嫌弃,男人在她心里永远是最帅气俊朗,他发白的鬓角帅气,眼角下耷的褶子成熟,疲惫不堪的神情是无奈,充血的目光是深情,嘴里激烈的怒骂是迫不得已……
女人想,这个孤家寡人、日渐消沉的男人只有自己了。六年前她让男人没了血脉,但她又给了他一个。不像那个孩子流着卑贱龌龊的血液,这个孩子流着他们两人的血,是他们爱情的结晶,以后肯定非常优秀又漂亮——多好啊。
“爸爸不是在骂我们,他是迫不得已,太多人不想我们在一起了,所以我们要主动过去找他,让他明白,我们永远站在他那边。”
女人放下电话,就带着孩子上了长途汽车站,一辆小巴车停在面前。那是辆不怎么舒服的小巴,可她不在乎,只要能赶紧看见男人,就是站票她也无所谓。
卖票员是个中年妇女,表情很臭,给了她票就下车了,那售票的女人其实有些眼熟,但她沉浸在喜悦中,并没有注意。小巴车开出站台,带着满满当当的乘客驶入宽阔的马路,她拿着手机拍下路上沿途的风景,途中车辆停过一次,上来个提着书包的学生,坐在她身旁的空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