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出卖灵魂。”
“付出生命。”
“我会为他而死!”
同样的话语在脑海深藏的最底层响起,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在欢声笑语中惊惶又无措地睁大双眼——这里不是真实的!
记忆的梦境里,一切都是真实的,一切又都是幻影。
那段话既像承诺,也像诅咒。
他意志猛然间惊醒,却依然陷入过去的梦境。温暖的餐宴还在进行,一道道香气扑鼻的美食摆上餐桌。这时候,鼻尖飘来了淡淡熟悉的柠檬香气,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情不自禁地伸出手,牵住了身旁的人。
那双手大而温暖,把他的手紧紧圈在手心里,他也紧紧地回握,十指交叉,一秒也不敢放开。
但是什么也抓不住,像沙漏里的细沙,像流动的清水,像空中漂浮的空气,根本无能为力。
有什么强有力的东西正使劲吸扯着他,逼迫他从这个地方离开。四周的景物开始变得模糊,留声机里悠扬的曲目也变成扭曲的怪腔怪调。
他死死地抓住那只手,突兀地发出一声悲鸣:“哥哥!”
舒阳缓缓地转过头来,温暖的阳光照在他金色的头发上,和他对视的那双温柔的眼睛像大海般深沉。
舒阳温暖的大手抚摸着他冰冷苍白的脸颊,神情有些困惑又有些道不明的欢喜,叹息着说:“墨墨,你好像……长大了。”
他呼吸一哽,飞快地点头。
舒阳却皱起眉,语气带着难言的焦急说:“你怎么没有照顾好自己,这么瘦,还这么凉,你是不是生病了。”
“我只是……”他目光格外贪婪地盯着眼前这张脸,一遍又一遍在心里描绘五官完美的轮廓,想要把他脸上此时此刻生动的表情牢牢地刻进灵魂,让他永不消失。他深吸一口气,红着眼,轻轻地说:“我只是很想你。”
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碰触男人的脸庞,动作间他唯恐太重,生怕眼前的人会像泡沫一样,被他轻轻一碰就消失了。
这才是真正的舒阳,被他差点遗忘的舒阳。既不是照片上那个模样有些失真、整个人显得很阴沉冷漠的男人,也不是噩梦里那个内心布满阴霾、眼里满是仇恨、在血和硝烟的地狱行走的疯子。
舒阳爱看书,爱绿色的草地,爱蔚蓝的天空,爱温暖的阳光,爱很多东西,但最爱的是他。
他的指腹感受到舒阳温暖柔软的脸庞,鼻尖的热气喷在手背上,让他这一瞬间误以为他还活着。
可不可能了,他清楚明白这不过是一个梦,是他奢求许久,才好不容易得到的梦。
舒阳已经不在了。
他亲眼看见那场爆炸,无情的火舌吞噬一切生命,把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活生生挖走了。
那见过最好看像璀璨夜空的眼睛在那一刻永远消失不见了。
他忽然感到委屈,就像突然来到异乡时人生地不熟,明明有那么多人在周围,却格外寂寞。
有时候他会觉得上帝很不公平,明明他才二十来岁,仅仅走过人生的五分之一,却送走了一个又一个亲密的人,越来越孤独。他被抛弃了,所有人都离开了,就连舒阳也走了,只有他被牢牢地困在了记忆里,踌躇在原地。
哥哥。
我好想你。
你能不能活过来?
这时候,他开始感到意识逐渐清醒,梦境变得越来越模糊,所有的场景、人物都变成了僵硬的色彩,像卡带的录音机一样,画面开始逐渐掉帧,声音缓慢变成听不懂的长音。
在缓慢消失的梦境里,他的心跳越来越快,忍不住想像小时候一样扑上前,紧紧抱住眼前这个男人。
可他的身体开始不听使唤,好像双腿被灌了铅,唯有双手能动,于是他紧紧抓住舒阳的手。
这时候,整个梦境变得浑浊,混乱黑暗的世界里,只剩下他和舒阳。
而地面开始摇晃,他听见天崩地裂的轰隆巨响,一道裂痕从尽头将大地劈开,有火舌从缝隙里往外喷出来,像无数双从地狱伸出的手,正直直冲着他们的方向冲过来。
他发出一声恐慌的喊叫,拼命抓住眼前男人的手。
舒阳却放开他,转身面对他:“墨墨,不怕。”
他睁大眼睛,这时候,泪水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我要走了。”舒阳低声说。
“不要!”他固执地摇头,“我不要你走!”
“我必须走了。”舒阳顿了顿,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他被泪水模糊的左眼,“墨墨,你看,我的灵魂就在这里。”
男人微笑起来:“别害怕,我一直都在。”
他呼吸一滞,意识到什么,猛地往前冲。
无数火舌这时候喷了出来,争先恐后地缠住了男人,把他往裂痕里拽。
他拼命往前跑,感觉有冰冷刺骨的寒风像针一样扎在脸上,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让他看不清前面的路。
突然,一道红色的光骤然亮起。他听见一声尖锐的笛声,接着,一股巨大的力灌进他的身体,刹那间,他整个人腾空,然后狠狠地摔在地上,后脑勺撞在路边的铁柱。
他再次浸入一片黑暗,只听见耳畔又响起声音——
“他死了吗?”
他费力地起伏胸膛。
“嘘,安静点。”
他动了动手指,但身体没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