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身站在走廊的尽头,这是他梦里出现过好多次的场景。
只是梦里的整栋楼是冰冷阴暗的,铅灰色的走廊扭曲狭长,旁边的窗户忽明忽暗地闪烁着好多眼睛。有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孩子的,他们透过那小小的口子注视着他。那些专注又沉默的目光好似在梦中化作了实质,紧迫地催促着他,让他心又慌又惊,只能仓惶地朝前迈步,然后在噩梦中满头大汗的惊醒。
就是这一刻了!
他捏紧手中的背带,深深吸了口气,抬步前,他先抬起头看了下头顶的摄像头,确认摄像头没有像平时一样闪烁起红灯,才打开电筒,往前迈下步伐。
不知道是跳闸还是短路,市局三楼整层突然断电,在沉闷的炎炎夏日没有空调简直算得上一种严刑,即使这样,走廊上还是站满了还在忙碌的警察,正借着手机的灯光翻看着资料,还互相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倪红昶拎着工具箱穿过人群,偶尔有一两个人,会朝他点头示意,他会回以一个微笑,温声打个招呼:“这么晚,还忙啊?”
一切都像他平时一样,他尽量保持冷静,浑身却不停冒汗,好在夏日的闷热和深沉的黑暗形成了绝佳的保护,没人注意到他的异常。
他轻车熟路走到三楼的审讯室。审讯刑警站在门口,一条腿踏进门内,一条腿搭在门外,有些焦头烂额,直到看见倪红昶,那焦虑的眼神才燃起星星点点的光芒,连把人请进屋里:“先帮我们这里看看,我们这里的电应该是独立的,不知道怎么,居然和整层楼一起断了。”
倪红昶保持不废话只干活的传统,走到变电箱旁,把工具箱放下,然后一件件往外拿工具。
旁边的两个刑警先是看了一阵,后来估计是觉得犯困,压低声音闲聊了起来。
倪红昶捏着包里的烟盒,一时踌躇,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是直接问“你们要抽烟吗?”,还是自己先抽,顺便问一声“一起吗?”。
他一边漫无目的地把手放在工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一边脑海里计量着该怎么合适的递出烟,才显得自然。
这时,那好似蚊虫般低沉的谈话,突然有一声清楚而准确地蹦进了他的耳膜里。
一个刑警问另一个刑警:“妈的好困,你有烟吗?”
“早没了,隔壁那些孙子全抢走了,要不我给你找条咖啡,黑的行吗?”
倪红昶霍然起身,从怀里掏出那盒被捏的皱皱巴巴的香烟,说:“我这里有,你们抽吗?”
他的声音因为紧张微微发颤,但对面的两个刑警没有注意,在昏暗的烛光掩饰下,他们没有发现老人因为紧张而发白的面孔。
没有人会怀疑传达室里老实巴交的老人,两名刑警毫一边千恩万谢地接过香烟,一边保证明天给老人还上一条。
倪红昶背过身,轻轻摇摇头,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说:“不用啦,我不抽烟。”
刑警抽了一口,发觉这还是包好烟,一时间审讯的毛病犯了,张口就问:“你说你不抽烟,那你这包烟哪儿来的?我看不便宜啊。”
问完,他又立刻意识到语气不对,连忙笑着道了声歉:“唉,我们这毛病,太得罪人了。”
“都是别人送的。”倪红昶打开变电箱,拿扳手扭着一颗螺丝,视线却是失焦的,语重心长地说,“你们还是少抽点,对身体不好。”
两名刑警点头称是,可转头依旧腾云驾雾,不一会儿整个房间烟雾袅袅,就像半个仙界,老人喉头一痒,没忍住,连连咳嗽了起来。
意识到自己二手烟的巨大危害,两名刑警顿时不好意思,又有些不舍得手里的好烟,于是干脆拿着烟走到走廊边的窗户旁继续腾云驾雾。
就在两人踏出房门的瞬间,倪红昶浑身肌肉猛然绷紧,就是这一刻了!
电光火石间,他爆*发出巨大的勇气,一改之前慢吞吞的修理速度,飞快地拆下电盒,然后扯出两根线,小心翼翼地连在一起。
只听一声很轻微的“咔”声,审讯室里一直锁紧的电闸门突然开了。
——你只有一根烟的时间。
那个年轻人告诉他,按照刚才他们抽烟的速度,一根烟至少要五分钟的时间,刚刚好够勒死一个人。
倪红昶飞快地钻进屋子里,耳边不时响起秒针倒计时的嘀嗒声,那声音和他心跳难舍难分地纠*缠在一起,成了一种更为紧迫的催促。
赵睿龙仰头靠在座椅上,眼睛闭着,嘴唇半张,发出轻微的鼾声,似乎睡着了,还做了个不错的梦,嘴角轻轻扬起。
倪红昶看着他那张睡得貌似很安稳香甜的面孔,一时怒气勃*发,恶狠狠地在心里呐喊——
你杀了这么多人,害死了那么多人,你怎么还有脸睡,怎么还睡得着?
他快步跑到赵睿龙身后,动作利索地从腰带里抽出鱼线,没有丝毫顾虑,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把鱼线缠在赵睿龙的脖子上绕了一圈,然后踩住钉在地上的椅腿,两手狠狠地一拽,使劲用力。
透明的鱼线瞬间勒进肉里,顿时鲜红的血珠成串地溢出,那原本熟睡的人在剧痛和窒息中骤然清醒过来,开始拼命挣扎。可他的手脚被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能动,只能左右摇晃身体,可那却使鱼线往肉里陷得更深。
老人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
杀*人没有那么简单,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好想停止。
他闻见了和汗水混合在一起的铁锈味,是血的味道,他闭上了眼。
——如果下不去手,就想想你死去的孙子,还有那些家破人亡,不得善终的人们,你不是在杀*人,而是在杀一只怪物,那是只披着人*皮的怪物。
耳畔又响起年轻人的话了,老人猛地睁开眼,眼前清明一片,耳边是男人虚弱的喘息声,他咬紧牙关,猛地用力。
只听那年轻人的声音像魔咒般在脑中骤然响起——“杀了他!”
他狠狠地扯住鱼线,脚跟抵住椅腿,绷紧全身肌肉,准备用全身的力量给对方最后一击,就在这时,“嘭”的一声巨响,审讯室的门被重重撞开,一个身影骤然闯了进来。
老人本能的浑身一哆嗦,松开了手里的鱼线,他侧脸望去,就见周鹏一瘸一拐地朝他奔来。
“你别过来!”老人骤然拉紧手中的线,朝周鹏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