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样一个世界,那个世界没有白天只有黑夜,里面的生物都没有眼睛,他们长着人一样的四肢和面孔,却浑身散发着难以忍受的臭味,对了,他们还没有鼻子。
这群古怪的生物居住在城市的角落里,他们到处都是,可你不一定能看见他们,他们昼伏夜出,全部都近乎一样的浑然一体。
他们是被社会抛弃的群体,是神经病,是绝症患者,是孤儿,是乞丐,是残疾,同时他们还有一个同样的身份,是城市里的流浪汉。
“喂,全部上车。”胖司机咬着烟头,拍了拍边上的货车。
小乞丐战战兢兢跟在了人群后面,心里有些忐忑,在看见那黑黢黢的车厢时候,小乞丐忽然有些害怕,他一把拽紧了手边的布包,朝后退了一步。
这动作被胖司机看见了,一巴掌狠狠甩在小乞丐的脸上,小乞丐立刻“哇”的一声痛哭出来,一下引起了四周其他流浪汉的注意。
“哭什么哭!”胖司机把小乞丐朝车厢使劲推搡了一把,凶狠地冲他瞪了眼睛,指着车厢说:“快上去,别他娘的浪费老子时间!”
小乞丐流着眼泪鼻涕,打着哭嗝,一手握住车边上的杆准备爬上去。别看小乞丐个头还没有一米三,爬这种大货车却难不倒他,可因为手里拿着个布包,一下没爬上去。
胖司机本来就很不耐烦,看他爬不上去一下就怒了,走上前一把扯过他的包要往路边扔,那小乞丐立刻跳了起来,拼命伸手去抓,哭喊着:“把我的包还给我,把我的包还给我!”
车厢里流浪汉们一下把视线汇集到小乞丐身上,可他们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是麻木地看着。
在旁默不作声像打手一样的男人走上前:“别闹了,把包还给他。”
胖司机一看男人就有点怂了,悻悻地把包还给了小乞丐,嘴里嘟囔:“不就个破包,宝贝一样。”
“那是我的包,就算是破包,那也是我的包!”小屁孩愤怒地瞪着他,他像一只愤怒的小牛犊,鼻孔一下一下喷着气。
胖司机撇撇嘴:“反正以后你也用不着了……”
“大海,你屁话咋那么多呢?”打手男人忽然一声爆喝,止住了胖司机到嘴边的话。
胖司机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忙不迭转身朝驾驶座跑去,男人冷冷地瞪了他背影一眼,呼出一口白汽,等人走远了,他回头看向正抽抽搭搭哭着的小乞丐,说:“快上车,要走了。”
小乞丐向来是十万个为什么,用脏兮兮的手背擦了一下鼻涕,十分乖巧地问:“我们去哪里?”
男人阴沉沉地看着他,低声说:“去公司。”
小乞丐一只手扒在车杆子上,闻言扭过头:“张虎在吗?”
“在,腿进去,关门了。”男人说完,想到了什么,脸上扬起一抹古怪的笑,对小乞丐说,“一会儿到了地方,你就能看见他了。”
小乞丐坐在一片黑暗的车厢里,小心翼翼地摸着脸颊上的红肿,因为疼,轻轻地吸着气,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咧起来。
他终于可以见到张虎了!
……
……
“应该就是这个洞。”十分钟后,舒墨和容铮来到了海边礁石旁,在一块像象鼻子的礁石后面发现了个洞口。
叫做章平的交警在枪的胁迫下,依旧没有言无不尽,而他惶恐又不安的神色却告诉他们,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很显然,这个中年交警在惧怕一个比死还要更加恐惧的事情,以至于他不能开口。容铮当然知道,有些黑恶势力有许多种办法让人情愿死也不要开口,不过,章平还是说漏了嘴,提起了一个叫做水鬼洞的地方。
阳光炙热,卷着白色泡沫的海浪就着风猛烈拍打在礁石上,石洞里的水汽溢了出来,容铮回到车上,拿了两套防晒衣下来。
“把衣服穿上,里面说不准会冷。”容铮把衣服递过去,一低头,见舒墨躬着腰不动,眉头一挑,“怎么?”
舒墨皱眉:“门锁着,我打不开。”
容铮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也跟着皱起眉。
水鬼洞门口安了一个轻微锈蚀的简易铁门,风一吹,就嘎吱嘎吱响,上面挂着的锁却不怎么配套。
那锁头足足有半个手掌那么大,构造很精巧,一般的铁丝没法撬开,只能用钥匙开。
“刚有一伙人来过,这里绝对有问题。”舒墨指着沙滩上密密麻麻的脚印,这脚印看上去少说有十来个人,有大有小,笔直地从沙滩旁一个车轮印后面过来。
“海边风大,过了四五个小时,脚印可能就没了,这些脚印应该刚来不久,”容铮说,“那车轮印的宽度,只能是货车,估计这些人被货车运来,跟着全都进了这洞。”
他眯起眼睛观察着四周,这片海域看上去鲜少有人来,从他们所在的地方抬头朝上看,是一个三十多米高的悬崖,像是被一斧子劈成了两半,格外陡峭。据说那悬崖上有座海王庙,正是雷局要找的定位所在。容铮觉得那说不定是雷局给错了定位,他们要找的地方应该是这诡异的水鬼洞。
舒墨站在铁门边,拿着手电筒照着那沉甸甸的锁眼仔细研究。
“这锁我们没办法打开,得叫人来。”容铮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拿出手机打算找人,却发现这里没有信号。
“等等!”舒墨忽然叫住他,朝他招了招手,“你看,这锁眼是不是有些眼熟。”
容铮盯着锁眼认真看了一阵,发现实在没能从这黑乎乎的小孔里看出什么名堂:“怎么了,这锁有什么门道吗?”
舒墨皱着眉沉思片刻,忽然,他想到了什么,瞳孔骤然一缩,急迫地抓住容铮的手:“那把钥匙,姚大江死前给周鹏的那把钥匙,我记得你平时随身都带着,这会儿在身上吗?”
容铮闻言一愣,当即反应过来从包里摸出了一把钥匙。这把钥匙他们一直没能找出用途,两个月来多米试过大大小小的银行保险箱,可依旧一无所获,容铮只好把钥匙随身带着,要不是舒墨今天突然提起,他都要把这件事忘记了。
舒墨看见钥匙,眼睛倏地亮了起来,他忙拿过钥匙,对准那锁眼往里一戳,一转,只听一声极其细微的“咔擦”声,那锁居然被这把钥匙打开了。
舒墨和容铮都是一愣,看着脱落的锁和钥匙,愣神了足足有半分钟的时间。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这把怎么也找不到用途的钥匙,居然用在了这个地方。
难道姚大江曾经来过这里?不太可能,按照那天他们三人那破釜沉舟的态度,都恨不得掘地三尺把所有乌七八糟的东西全都曝光,如果发现这有猫腻的水鬼洞肯定会冲周鹏提出来。
更有可能的是,当时姚大江绑架孙周兴准备同归于尽,孙周兴情急之下把钥匙交出来和他做交易,想要以此活命,可没想到姚大江还是没放过他,只是把钥匙给了周鹏,接着点燃了炸药。
这么说来,这水鬼洞和孙周兴有某种联系,在死亡恐惧之下,孙周兴拿出来的东西肯定是能够保命的东西。可姚大江那三人和一般警察不同,他们已经是亡命之徒。如果只是一般的东西压根糊弄不到他们,那必然是比孙周兴所做事情还要更加丧心病狂,背后的势力也更加庞大,很有可能这把钥匙指向的就是在背后操控孙周兴的真正幕后策划者。
还有,雷局肯定知道些什么,但他却三缄其口,放着偌大警局的人不用,却找了他这个局外人来帮忙探听虚实,甚至怕走漏风声,连电话都不敢多说,只是借别人的号给他发了个语焉不详的定位——难不成这个幕后黑手就深藏在市局内部?
可细想还是不对,市里的公安系统能量太小,就算藏污纳垢也只是些随时可以抛弃的弃子。按照他们对r的推测,之所以对孙周兴等人紧追不放,为的就是挨个斩断幕后大老板的手脚,把他所有赖以生存的血脉被斩个干净,逼着他露出水面,等他走投无路的时候,再来最后一击,让对方身败名裂。
那会是谁呢?
会是比市还要大上一级,连雷局都不敢声张,已经坐上副厅的胡明海也不敢轻举妄动,对方可以栽赃陷害一个公安厅副厅长做替罪羊,使唤省厅里秘书千里迢迢到小城抛头露面,还有能量压制独立于公安系统的研究所,让他们特殊案件调查组差点濒临解散——这样看来,那样的庞然大物,仿佛不是个人。
容铮停住动作,偏头看向站在身旁的舒墨,风这时候有些大了,把他厚重的刘海吹了起来,露出那双隐藏在黑框眼镜下的眼睛,汗水顺着额头滴下,黏湿了他的睫毛,他只是抬手一擦,半点不矫情,沉稳的像经验丰富的老刑警,没有半点同龄人的浮躁和虚华,让人一度要忘了这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小青年。
人的一生都在弥补童年。
他曾经遭遇那样不勘的童年和过去,在最无依无靠的时候,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最亲的人用最悲壮的方式结束生命。
容铮有点不敢想,多少日夜他在鲜血和尖叫中的噩梦中惊醒,好不容易以为自己脱离了地狱,可还没等喘一口气,硝烟和火光又把他最后一个亲人带走。
容铮脑海里浮现出半年前舒墨对着窗户自言自语的模样,那是多大的伤害才会把一个人的灵魂生生分割成好几块,而真正的罪魁祸首却在逍遥法外,好人全下了地狱,恶人还在狂欢,甚至还把另一个地方制造成活生生的人间炼狱……
他本该有完美的家庭,幸福的童年,和其他人一样,在家人的爱护和关怀下长大,成为一个心智健全、享受大学生活的年轻人。
这时候他应该在校园里和一群志同道合的同龄人打篮球,追女孩,对未来即将踏入的社会怀有朦胧的期待。而不是费尽心思和手段加入警方,去面对那些丧心病狂的罪犯人性至恶的瞬间。
而那个幕后黑手,作为这一切悲剧的制造者,r已经把他逼到了悬崖边上,舒墨真的想在这个时候抓到r吗?
舒墨的能量太小了,不过是个学生,一被撤职连接触案件都不可能。
就连容铮他自己在这段时间都被束手束脚,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斩断了左膀右臂,怎么能和那恐怖的庞然大物抗衡?
r千里迢迢来到平川省,没有舒墨那样被灭门的深仇大恨,但他们能力斐然各怀绝技,又不被各种社会规则、道德法律束缚,他们也是庞然大物,也是丧心病狂的怪物,也是唯一有能力把那个野兽推在大众面前,将他所做的丑事、恶事一窝端。
这段时间r用自己的能力展现了太多,他们能力高出警方,步步设下陷阱,无论警方出动多少所谓专家业内能人,也不及他们的迅猛的反应,反而次次成为他们的踏脚石,名誉也一而再再而三的受损——他们被太多条条框框束缚,无法肆无忌惮,又有太多人毫无信念把警察当铁饭碗混日子,他们该怎么和疯狂的r抗衡?
这次让整个淮赧市司法系统成为笑话的完美计策,是否又是他们的布局?接下来他们又会揭发什么?
看着眼前这把打开的锁,一时之间,容铮感到十分矛盾,因为他忽然感到自己内心深处其实希望r能顺利展开接下来计划,只要不会再有无辜的人受到牵连,就算警方的名誉受损也无所谓。
那幕后不断伸出黑手的怪物太丧心病狂,整个平川省暗无天日,浓重的黑云几乎把这块本来纯净的土地压进无可救药的深渊。
谁能把那些个在平川省设下的所有毒疮通通清除,还老百姓一个睡得安稳的夜晚?
是循规蹈矩的警察还是丧心病狂的r?
如果罪大恶极的r能先抓出那个怪物,舒墨或许不再执着报仇,成为一个无忧无虑打着篮球的学生,过他自己的人生……
“我说,”舒墨突然出声打断了容铮的胡思乱想,他拿出手电照了照洞口,对他轻声说,“你在外面守着,我先进去看看。”
容铮不同意,示意他退后,先等候支援,然而舒墨不等容铮反应,“嘎吱”一声,根本不顾容铮瞬间铁青的脸色,先一把拉开了铁门,迅速地钻了进去。
什么支援,他已经等不及了。
这洞是天然形成的,洞口高三米,宽四米,里面很黑,一眼看不见底,也不知道有多深。舒墨不能确定洞里有没有人,他尽量脚步放轻,把手里的手电光调小一些,然后摸着湿滑的洞壁,小心翼翼朝洞里走去。
舒墨走得很快,大概半根烟的功夫,就看不到一点光了,四周的黑暗像活了过来,不断吞噬着前方的路,手电微弱的光照在上面,反而显得有些瘆人。
洞里的空气也开始变得浑浊,四处弥漫着一股令人欲呕的臭味。这种臭味混合着尿骚和烟味,还混合着洞里长期不通风的腥臭味。舒墨把电筒对准一边的角落,发现有不少人丢掉的烟头,有几根还半干没有湿透,估计人还没走多久。
一阵海风不知道从哪里吹来,带着“呜呜”的声音,被洞里封闭的环境一扩大,听起来像是有几十个人在一起齐声哭泣,就算是胆大如舒墨,在这黑暗的洞里,也会不由自主感到恐惧。
地上的苔藓多了起来,脚下的路开始变得难走,舒墨凝神屏气,走得格外小心,同时竭力张望着四周,好在这洞里的天然隧道一条路笔直朝前,没有什么分岔路,中途也没遇见什么蝙蝠蛇,还算安全。
又走了大概二十来分钟的时间,前面的路旁突然出现了一个直径一米五左右的洞,洞里黑漆漆的,里面隐隐有水声传来。
他拿手电筒照了照,发现洞口不高,底下有水,但不深,水光能直接照到池底的沙子,估计也就半米深,可他不敢往这里走,因为这种浅池一般连着海,一旦涨潮连跑都来不及,如果有其他人的话,也不会选择这条不好走的路。
他回头顺着原路走,大概走了一千米,突然踩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同时他听见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没等他反应过来,下一步就觉得脚下一滑,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手电也随之脱手到一边。
舒墨急忙捡起手电,回手朝方才那处探去,这一照,差点把舒墨吓得魂飞魄散,容铮不知道什么时候跟过来,一脸冷白皮被强光一照,像个没有五官的怪物,正四肢着地趴在地上。
舒墨一惊之下条件反射,反手给那伸过来的脸狠狠一巴掌,直接把容铮打懵了,容铮脑袋“嗡”的一下,接着反应过来,抓住舒墨挥来的手臂,忍不住笑了一声。
舒墨一听这笑声,当即就认出了容铮,不由心里低声骂了一句,觉得丢脸到了极点,语气便有些咄咄逼人地问:“不是叫你门口守着,怎么进来了?”
容铮很无辜地看他:“你一个人,我不太放心。”
舒墨已经被吓得后背全被冷汗浸湿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听他这样说,也不好回什么,一抬头看见容铮脸颊明显的手掌印,顿时感觉更加窘迫,更说不出什么话了。
好在容铮的注意力全放下脚下,他蹲下身子,借着手电的光照,看见了刚才让舒墨摔倒的东西,那是一张写着水泥两字的空编织袋。
“这个拿来有什么用?”容铮皱起眉,举起手电飞快照了一下四周,忽然他感到脖子一冰,反射地朝后一跳抹了下后脖,同时抬起手电照向头顶。被海水腐蚀的洞壁十分粗糙,悬在头顶一米高的地方,是密密麻麻的钟乳石和一些溶解的岩帘。
这些钟乳石经过不知道多少年的演变积累,像倒挂的石笋一样竖立在他们头顶,和平常在内陆溶洞看见的用五彩射灯照射的漂亮天然石笋不同,这里全像针一样细长,颜色是半透明的白色,间距很低,在黑暗中很难发现,数量大到惊人,就光目光所及的地方就有足足上百根。
两人惊叹着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一时间忘记刚才的小插曲。可在这样令人惊叹的景象下,更加令人心惊的是人类到来过的痕迹,那张写着水泥的编织袋代表着什么?那些门口只进不出的脚印的主人又在哪里?
回答他们的是无边的沉默,这里完全没有生命,只有永远的黑暗。
他们伴着不知道哪里来的水声静静地往里走,这条通道比他们想象的还要长,越朝里走,他们发现人类留下的痕迹就越多。
有的地方散落着几张纸片,他们拿起其中一张看了一眼,发现上面的字都被水模糊了,只能依稀辨别是一串号码。
在一个角落,他们还发现洞壁上有血痕,像是什么人撞在上面,旁边还有砍刀的痕迹,看得他们更加担忧起来。
他们一路走的很警惕,神经一直紧绷着,好像担心这怪物巨口般的隧道里会蹦出个什么鬼东西,很快就感到了疲倦,这种高度紧张低氧环境里所需要体力是正常情况下的好几倍,但他们一刻也不敢休息。
舒墨途中看了一次手表,发现他们走进来已经有一个小时,马上就要到下午六点了,却还没有发现一个人的影子。
那些人会在哪儿呢,十几个人,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就像,就像是死了一样……
舒墨忽然心头一惊,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抓住正在前行的容铮:“刚刚那个交警好像说了什么沉海,那些水泥会不会……”
容铮刹那间神色忽变,不等舒墨说完,突然加快速度跑了起来,舒墨紧跟其后,他们跑了约十来分钟的时间,终于见底,可这里居然是一条死路!
“人呢!”舒墨拼命晃动手电,强光所及的地方全是被苔藓覆盖的石壁,他焦急地捋了一把头发,“怎么没有路了。”
然而就在这时,容铮忽然叫住了他,他回头一看,只见容铮神情格外严肃,目光直愣愣地盯着地面,那是一条拖痕。
舒墨悚然一惊,那是很明显的水泥印,而水泥印另一边是深不见底的水池,有一串气泡不停从水里冒出来。
那下面有什么?
舒墨身上的寒毛全都炸了起来,无端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预感,只觉得脑袋轰的一下,浑身血液骤然冲上头顶,他顾不上拦住他的容铮,疯了似的冲到水边,一头扎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