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公安厅,副厅长的办公室里坐满了忐忑不安的各区分局局长,个个头上冒着冷汗,脸上愁云惨淡。
新上任的副厅长胡明海非常不客气地哼了一声,直接把手里拿着的瓷杯重重地敲在了桌上:“你们在搞什么!去看看网上在说什么,丢脸不丢脸!全国人民警察的脸都被你们给丢尽了!这简直是二十一世纪以来最大的丑闻,极大摸黑了我们司法机关在老百姓眼里的形象,让我们警察的公信力再次下降!谁能给我负起这个责任!”
被骂得灰头土脸的局长们纷纷低下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目光都落在负责415杀警察的莲花分局局长尤大川的脸上。
“尤大川,你给我说说,两个月前你不是在这里给我打的保票吗?”胡明海狠狠地戳着桌子,“我一再问你证据链是不是完整,有没有错漏的地方,你怎么说来着?”
尤大川黑黝黝的脸上全是汗水,他不敢和胡明海对视,低着头小声说:“我也想不到啊,所有人都看到了,血衣和凶器是他书包里找到的,他也说不出自己犯罪时间在哪儿,最后还承认了自己杀人,如果他坚持不承认,肯定我们也会……”
“啪”的一声,胡明海猛地一巴掌打在桌上。
尤大川被吓了一跳,猛然睁大了眼睛。
“承认自己杀人?”胡明海从桌子后面大步走到桌子前,居高临下,伸出右手指着尤大川的鼻子:“你他*妈看看你手下那群人,个个人高马大,一开嗓跟敲锣鼓似的,往审讯室里一站,再一吼,那孩子能不被你们吓到吗?”
他又叹了一口气:“尤大川,已经到这份上了,你这个局长是坐不稳了……那个受害人,叫做尹飞的小伙子,之前来你们分局实习过……你现在最好老老实实告诉我,你们是不是违规的手段逼*供了!”
“没有!真的没有!”尤大川都要急哭了,“这个案子的社会舆论那么大,不仅是我们警察内部,就连社会各界的关注也不小,我怎么敢啊,就算给我十个胆子,我也是不敢的。”
“我看就是因为关注太多,你才急于想要破案!”胡明海毫不留情地说,“我问你,江洋当晚怎么从监控里消失,又突然在一楼的,这段监控你们难道没有看到?没有去查吗?”
尤大川面露难色:“这,这要问小赵。”
负责该案的专案组组长在旁战战兢兢出声:“这是我们一贯程序,警力有限,不可能把什么事情都事无巨细查一遍……这网吧厕所不是案发现场,再加上江洋他也承认了自己犯罪,我们就觉得,这事情不是大事,毕竟那晚上的确太乱了,说不准他怎么出来的……”
“还挺能狡辩。”胡明海冷笑着问,“那那个地铁施工通道的监控呢,怎么网上的人都能找到,你们却找不到?老百姓养你们,是让你们吃干饭的吗?”
“这个……警力有限,”小赵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冷汗,“当时整个市中心全停电了,谁能想到他们还有备用电……”他说着说着,有些委屈,“主要凶器,衣服,包括目击者证词都没问题,拍到的现场视频里的那个凶手身形也和他一模一样,还有他自己也承认了……我们以为,这本来就是很简单的案子,证据、口供都齐全了,我们才朝检*察院递,检*察院那边也没说有问题啊!”
“放屁!”胡明海忍无可忍骂了一句,“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孩,被人冤枉,然后撒气说自己就是做了,怎么地吧,这种事情别告诉我你们没遇见过?自己家孩子做傻事都笑着发朋友圈呢,怎么遇到别人孩子,就想不到呢?”他深深吸了口气,“还有什么警力有限,警力不足,你们打报告啊!我看你们哪里是警力不足,你们是能力不足!全都是借口!”
办公室里的斥责声整整持续了十五分钟,站在外面等待的人都大气不敢出,秘书只好一遍遍拿起电话说胡厅长正在开会。
又是十分钟过后,办公室里出现一声爆喝,所有人全都吓了一跳,紧接着门开了,各局局长鱼贯而出,走在最后的尤局长几乎是站不稳了,脸上青白交换,一出门就拿出手机打电话骂人。
早已经等待的人打算这时候进去,却被秘书眼疾手快的拦住,提醒道:“市局的雷局还没出来呢!”
这时候,门“啪嗒”一声,又关上了,还被上了锁。
胡明海愁眉不展坐在沙发里,左手里拿着根烟闷闷不乐地吞云吐雾,右手移动着鼠标,看着网上的资讯。看了一会儿,他觉得头更大了,不由地长叹了口气:“老雷,你觉得这事情怎么办?”
“其实这也不能怪老尤,”雷局斟酌了下词句,“当时情况很复杂,上面给的压力不小,本身牺牲一个警察就是非常大的事情,全国的视线都集中到调查组身上,这里面还牵扯到四月十五日的直播案,不仅要注意社会舆论,还有注意对这届政府班子的影响。这两年发生的事不少,负面信息多得我们市都成网红了,我看这届领导班子以后难了,本想求个不受处分安全换届,所以做事着急了些,结果还把事情闹大了。再说了,所有警力都被调去了直播案的侦查,老尤手底下没几个人了,他面对的压力可想而知。”
胡明海哼了一声,深刻进肉里的法令纹往上皱了皱,不屑地冷嗤,然后问雷局:“现在怎么办?厅长那边本来还想着,借把这个案子完美解决,让受损的警方声誉找补回来,现在倒好,不仅不行,还脸丢大发了。说老实话,从事情一出,厅长就我一直在给我打电话,我是装作在开会,才逃过一劫,但这样躲着不是办法,事情毕竟要处理的。”他长长叹了口气,“这是我手里办的第一件事情啊,居然就搞砸了……”
“其实,”雷局摸了摸扶手,轻声说,“也没那么糟糕。”
胡明海立刻坐直了:“什么意思。”
“那个老余,你知道吧,就是今天参加节目的那个,他一直在坚持江洋这案子有问题,在公众看来,他这种形象代表的是警察对真相孜孜不倦的追求。”
“可是,”胡明海的眉头紧蹙,“这老余据说不是搞刑侦工作的,要是……”
“周鹏不是已经回来了,他都休息那么久了,该让他回来了。你放心,只要有他帮忙兜着,老余那边不会有问题。还有,”雷行舟特地压低了声音,“那个特殊案件调查组。”
“不行。”胡明海立刻摇头,“这群疯子不知道又会搞出什么事端。”
“可是已经晚了。”
胡明海一愣:“什么?”
雷行舟打开手机屏幕,给他看。
胡明海狐疑地拿起手机一看,赫然睁大了眼睛,只见那个令人头疼的舒墨在好几个平台上了热搜第一,底下的最热的几条评论是:
——我知道他是谁,他叫做舒墨,是特殊案件调查组的成员,但听说调查组被解散了,舒墨被迫回到学校读书。
——特殊案件调查组在司法界可很有名的,他们刚成立的时候,就朝全世界召集了最优秀的刑侦人才,初期成立是为了调查警方无法侦破的难案奇案,据说还能调动部队资源,可以说就是拥有尚方宝剑的钦差大臣,调查组的组长是破获南湖大学分尸案的容铮。
——曾经名噪一时、屡立奇功的特殊案件调查组为何突然销声匿迹?很简单,因为过于铁面无私,捅了某些官员的痛处,揭发了官员的腐败……他们不能允许这样能够威胁他们地位的人存在。
——如果不是特殊案件调查组出马,江洋的冤屈就无法洗刷,这个未成年人很有可能铃铛入狱。想想赫赫有名的冤案“聂怀远强*奸杀人案”,聂怀远受到严刑逼*供,最后被诬致死,一直为他奔走的姐姐含泪说过——“制造一个冤案只需要一个派出所就足够了,而平反一个冤案却需要全社会的关注。”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先行一步?我们需要更多的像舒墨他们这样有能力、有责任感的警察!能够无视压力,只为寻求真相的警察!
……
雷局放下手机说:“现在网上民怨很大,老百姓都要求由特殊案件调查组出面调查,现在社会舆论很不好,我们想要挽回颓势,不再让负面信息放大,只有一个办法……”
胡明海看向他,严肃地打断他的话:“老雷,你想他们重新出来,那将会面临多大的压力,你想过吗?”
“我知道,那有怎么样?我老了,无所谓了,在走之前,总要给年轻人留条干净的路。”雷行舟一顿后,缓声说,“我建议,让容铮带领的特殊案件调查组重新调查415杀警案,查找真凶,还江洋一个清白,还社会一个公道!”
“好!”胡明海猛地拍下桌子,“既然雷局你这样说了,我就同意了。”
雷行舟连忙表达感谢,但面上依旧愁眉不展,因为他知道,提出这个建议后,之后所有的责任将会担在他一个人身上。
他重重叹了口气。
也罢,他也到了该退休的年纪了。
胡明海看着雷行舟厚重的背影缓缓消失在视野里,他坐回座位,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继续晃动着手里的鼠标,打开一条条评论和回复,逐字逐句地查看着。
很快,他额头上的汗液不见,眉头之间的川字消失,紧接着,他的嘴角缓缓翘了起来。
他仰躺在宽大的座椅上,轻轻原地转了一圈。
他脑海里此刻出现一张张面孔,陆阳,冬宁,还有已经逝去的姚大江,那一晚他们四人坐在屋内,那一句句谈话,那不停红了又红的眼睛,一切一切,好像电影一样又出现在了眼前。
老伙计们,你们的牺牲绝不会白费,请你们睁大眼睛,竖起耳朵,就在不久的将来,一切真相,即将暴露在世人的面前!
想到即将到来的场景,他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内心期盼已久的幻想缓缓消失了,他好整以暇拿出遥控器,打开了电视,调到了直播的节目,享受接下来的时光。
与此同时,他换上了一副诚惶诚恐的面孔,拿起手旁的电话,拨出了一个内线号码。
……
……
此时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全市的人都陷入了一场难以言说的浮躁情绪中,无论是正在工作还是学习中的人都不约而同停下了手头的事情,一边刷着网上的帖子,一边打开电视,观看起省电视台的直播来。
现在,有关江洋密室之谜被揭开的消息已经在网上传开了。越来越多的人转变立场,认为江洋绝对无辜。但依旧有一群人觉得,这种空头推理实在是牵强。甚至还有一种阴谋论,认为江洋其实加入一个仇恨警察的团伙,在里面充当了一个替罪羊的角色,好让杀警案的真凶和自己都能无罪逃脱。
与此同时,处于封闭审讯的法院,和正在参加节目的人员们,都对外界瞬息万变的情况并不知晓。
或许观众不太清楚,即使外界有了绝对能证明清白的证据,但如果无法在法庭上呈现,一审判决将依旧根据原来的证据进行审判,如果有了新证据,只能在之后进行上诉,请求二次法庭。说得更简单一点,如果法院判定江洋为凶手,那么江洋就会从看守所转到监狱,在那里等待二次庭审。
监狱和看守所的差别不是一点,那里有着各种泯灭人性的罪犯,一个普通的人进入这个大染缸,将会被迫学会各种犯罪技巧,甚至真正转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没有人能清楚,江洋是否能扛得住。
法庭情况非常严峻,电视上的辩论赛也互不相让。
余宏军站在舞台之上,他正在用电话连线一个自称在现场的目击证人。
“我当时离那警察很近,大概就只有半米的距离,他的手还碰到了我的肩膀。出事的时候,他突然伸手,把我往旁边推了一下,我撞在了一个女人的身上。”
“马先生,所以死者被害的瞬间,你就在他旁边是吗?”
“对,而且我刚刚好转身,斜对着他。”
余宏军连忙追问:“所以你看见了他的脸吗?”
“是的,但是……”
“但是什么?”
“他戴了一个面具,一个画的花花绿绿的面具。”
周围立刻响起一片哗然。
“我再重问一遍。”余宏军严肃地问,“你确定你在现场吗?”
“我发誓!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那你为什么现在才说出来。”
“因为,”打来电话的嘉宾犹豫了起来,“害怕,害怕被报复,所以我没说出来,而且我觉得这个细节并不重要。”
“好吧,那我继续问下去,除了面具,还有什么地方引起你的注意?”
“嗯,是袖子。”
“袖子?”
“是的,校服的袖子!”
“我最后一个问题。”
“好的。”
“你觉得这个人是江洋吗?”
“嗯……”那人犹豫了一下,“我之前看新闻,说是发现了血衣,我觉得那肯定就可是他了。可是在刚才,我又不确定了……”
“我明白了,谢谢。”
余宏军点点头,脸上露出笑容,他面向场中的观众说:“大家都听见了,现场的目击者打来电话,他告诉我一个很重要的信息,凶手是一个穿着校服戴面具的人,也就是说,他不能确定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江洋。”
“就在刚才,网上出现了两条证据,一条证明江洋无法在十分钟内到达现场,一条解开了江洋怎么从厕所离奇失踪的谜团。现在又有了目击证人,称凶手配戴了面具。我有理由认为,这是早有预谋的一次作案,目的是通过陷害江洋,来逃脱法律的制裁。”
这时,律师王亮腾地站起身:“我反对!”
“王律,别急,您当然可以反对,我们这又不是庭审现场。”余宏军笑了起来。
观众们也开始了哄笑,王亮的脸上顿时出现了难堪的神情,但他毕竟是久经沙场的律师,很快调整了表情,再面对镜头的时候,他看起来神采奕奕,丝毫不像被困扰的样子。
他走到电话机旁,问:“您好,马先生,我叫做王亮,是一名律师。”
“我知道,我正在看直播。”
“嗷,那我朝你挥个手。”说完,王亮走到一边,把两手抱在一起,在舞台中央做了一个爱心的形状,一个中年油腻大叔做这个姿势实在有些滑稽,但综艺效果满分,嘉宾们观众们顿时笑成了一片。
王亮笑着回到电话旁:“不好意思,太辣眼睛了。”
马先生话中带笑:“没有,律师你很可爱。”
“哈哈,那你回去会跟朋友们说吗?”
“那是肯定的啊。王律师在电视上对我比心,可够我嘚瑟了。”
王亮笑着说:“马上发朋友圈和微博。”
“对,我还要马上发人人网和家庭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