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拼了命地震动了起来。
容铮急忙按下,一扭头,发现舒墨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他怀里睡着了。
舒墨睡着后格外乖,手臂抱着膝盖,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容铮在一片宁静和祥和中心满意足看了舒墨一会,直到舒墨睡得不太舒服,在梦中皱了眉,这才小心翼翼把人抱回床上。
他粗糙的手指沿着舒墨的五官划了一圈,最后轻轻点了一下舒墨圆翘的鼻头,换来舒墨不耐烦的呼噜声。
真像只小猫,容铮想。
他弯下腰亲了下舒墨的脸。
容铮这时终于感到困了,他撩开被子躺下,顺手搂紧舒墨的腰。温热的皮肤,柔-软的触感,还有有节奏的呼吸,让多日来困扰他的失眠奇迹般不药而愈。
那些在脑海里不安分的案件和嫌疑人,好像也被这屋子里醉人的香甜熏醉了,终于停止了无休止的吵闹,给了他片刻喘息的时间。容铮在黑暗中拉长呼吸,揽着舒墨合上了眼睛。
就睡一小会吧,他想。
这时,容铮手机又一震,那发来电话的人竟然看他不接,居然在大半夜磨人地又发来了一条语音。
容铮刚酝酿成功的睡意顿时烟消云散,他无奈翻身坐起,眉宇间缠-绕着余怒的黑云,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也不知道谁半夜自己不睡,还要折腾别人。
容铮担心吵到了舒墨,不敢在屋里听,轻轻把手从腰间抽了出来,拿着手机蹑手蹑脚下了床。
结果,这一下床,就没能回来。
舒墨是被雷声惊醒的,淮赧市一到夏天,三天两头就要降下一场暴雨。他迷迷糊糊中在半睡半醒之间下意识伸长手想要抱住身旁的人,却没想扑了个空,身旁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了。
在黑暗中,舒墨悠悠地睁开眼,正好瞧见门被开了条缝,隐约有灯光从走廊深处透进来。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看着那道笔直的光线脑子迟缓地运作着。
五秒后,他总算从一脑子浆糊中彻底清醒过来,揉着眼睛翻身看向身侧。那里已经空空荡荡,只剩下一个人躺过的痕迹,于是他把手放在上面,很快发现那里已经变得冰凉了。
舒墨回忆起今晚容铮难看的脸色,很明显最近又陷入了长期的失眠,失眠的确是挺要命的一件事,更要命的是失眠的主人连躺在床上装睡某不肯,是个不知疲倦的工作狂。
叹了口气,舒墨坐起身来。
这时,外面雷雨大作,阵阵妖风从远处刮来,屋顶的雨棚被吹得“嘎吱嘎吱”直响。楼下有灯光时闪晃动地亮起,他走到窗边,撩开窗帘的一角,发现那是一台忘了关双闪的黄-色跑车。
舒墨半眯起眼睛,这辆熟悉的黄-色跑车,迷糊粗心的性格,实在是那个孩子的风格。
夜色沉静的夏夜,灯光在雨幕中显得格外温柔。舒墨戴上眼镜,穿上鞋,推开门,走出了房间。
隐约的谈话声从一楼传来。一楼仍是一片昏暗,谈话的人非常节约省电,全都坐在厨房和饭厅之间。在饭厅暖黄的灯光下,饭桌上坐着两个人,笨重的黑色笔记本电脑后面,金发的男孩正叽里呱啦地说个不停。
舒墨看见屋内多出的那个熟悉面孔,不禁笑了起来。
容铮正拿着手里的资料,听见动静,转过头,灯光流溢的阴影下,看不清他的神情,半根烟在修长的指缝间闪烁着红光,只听他略带烟嗓的声音开口:“醒了?”
“嗯。”
“我们打扰到你了?”
“没有,是雷声太大了。”
舒墨微笑起来,他走到容铮身后,边拿掉容铮手里的烟,边望向多米:“好久不见啊,小多米。”
只见多米满脸兴奋,又憋得两颊通红。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又迫于容铮的yín 威不得不闭嘴。最后只是故作老成地朝舒墨一点头:“老舒,你也好久不见啊。”
舒墨哑然失笑。这时候他有很多问题想问多米,比如这段时间跑哪儿去了,又比如受到的处分撤销了吗?但在目光碰及到桌面的资料时候,他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些是我出去跑了两个月的成果。”多米没注意他神情,也忘记舒墨已经离开了调查组,习惯性把电脑屏幕转过来让他看,还不忘把桌上的资料也全都递给他。
舒墨没接,毕竟已经离开了调查组,再看内部资料,这明显不合规矩。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容铮,容铮没有说什么,朝他点了下头,示意他可以看。舒墨这才接过资料,只看了一眼,就重重地深吸一口气。
这大半夜跑来谈的,的确不是一般案子。
那叠资料里是四起爆炸案的案宗,从去年年底到今年年初,国内发生了好几起目的不明、爆-炸-物却一模一样的爆-炸-案-件。
江址市银河爆炸案,在阴雨天气下的地区商业中心,一栋34层名叫银河大厦的甲级写字楼发生爆炸。
先是从顶楼开始,一阵剧烈的响动,让人只以为是被雷击中楼顶,人们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噩梦突然降临。随后30层,24层,20层,14层,4层依次发生爆炸,而且爆炸威力越来越强,最大的爆炸发生在一楼,整栋楼在这场爆炸中轰然倒塌,夷为平地。
官方报道具体死-亡-人-数39人,但在外网上野媒有理有据的推测,爆炸案发生在工作日,虽然银河大厦里租住的商户并不多,但发生的真实死-亡-人-数绝不只这么点,很有可能是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数字。
这起爆炸案有部分逃出来的幸存者。其中一名叫做刘新力的幸存者提供了重要线索。
他当时正好从12层坐电梯,在下去的时候,突然电梯内有人说,在电梯内听见了模糊的滴答声,他当时以为这人精神不正常,还和人发生了口角,接着,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起,他还来不及反应,对面的电梯就轰然掉了下来。
不仅如此,很快写字楼里其余五部电梯也全都掉了下来。所有人拼命开始往外逃,就在他要离开的时候,突然又听见了一楼入口处传来了“滴答”声响,接着,不到半分钟的时间,整栋楼轰然倒塌。
警方根据他所提供的线索,得知爆-炸-物应该是安装在电梯间内,但由于整栋大楼已经没了,找不到监控,查不到具体情况。
不过,不幸中的万幸,一楼的监控设备连线在外界,警方没花多少功夫,就找到了爆-炸-物的视频,并确认是由一个体态臃肿的蒙面人,在早上八点十五分早高峰时间,将一个鞋盒大小的黑色塑料袋放在了一楼吧台的垃圾箱里。
在提供情况的时候,刘新力的耳朵已经聋了,他用剪刀戳进自己耳朵里想要阻止那滴答声,可无济于事,大脑里不停响起类似电子钟报时的“滴答声”,现在,刘新力正在江址市精神病院里接受治疗。
舒墨看到这里轻轻吸了口气,他把手里的资料放下,拿起另一份。
另外一起叫做1.27高速特大爆炸案,发生在休息站外一百米处,一辆运载63人从南湾市开出的长途客运汽车突然在运输过程中爆炸,波及附近其他驾驶车辆,并导致后续重大交通事故。
官方报道死亡总人数39人,失踪13人,总受伤人数78人,其中重伤57人,轻伤21人。
由于事发突然,休息站内监控设备好巧不巧出现问题,现场也在爆炸中所有线索和证据灰飞烟灭,只从炸弹的残片中,发现这一枚制造精巧的自制炸弹。
专案组第一时间排查了现场所有人员的社会关系,但并未发现可疑人员。如果是恐怖事件,一定会有组织宣布负责,可案件发生一周,没有任何恐怖组织宣称案件和他们有关。
于是专案组认为这很有可能是一起报复社会的极端案例,搜查了所有心怀恨意的、病危的、有能力制造爆-炸-物的军工相关人员,但根据这个线索一路放下查,时至今日,依旧没有任何进展。
另外两起爆炸案,都和调查组有关系,舒墨几乎一闭眼,就可以回想当天的事情。发生在外号“欲-望山庄”的八佛山庄,罪徒为了湮灭毁坏证据,利用炸弹炸平了山庄,容铮死里逃生,他却在爆炸现场被彭泽绑走。
但不幸中的万幸是,容铮在那场爆炸中留下了炸弹的视频资料。让警方了解到炸弹的构造,确认该爆炸案和另外两起相同,都用了c-4炸弹,无论是炸弹的做工还是计时器的装置,都标明制造炸弹的是同一个人。
最后一起爆炸案发生在4月15日,欲海市公-安局大门口,为了逃跑拖延警方的速度,又为了报复警方中断直播,名为“r”的电脑黑客在市局门口制造了争对警-察的恐怖袭击。
这场袭击造成十二人重伤,十人轻伤,其中一人时至今日还在留院观察,好在无人死亡,但四名年轻警-察落下了终身残疾。
从这份资料上看,这四起案件的爆-炸-物的成分和制造工艺几乎一致,可以确认是同一个人或者同一组织投放炸药。实际上,警方方面争对r的调查,正是从这方面入手,认为罪魁祸首就是那名出现在欲海市公-安局门口名叫r的神秘黑客。
可舒墨一口气看完资料,发现从动机上看,四份资料都有些奇怪。
最近两起和他们相关的两起爆炸案,都有非常明显的动机——报复,毁灭证据,拖延时间。
而高速休息站和银河大厦很明显,都是为制造大事件,引发公众注意,挑衅警方的行为。
对于截然不同四个地点,截然不同的动机,很难定义为一个人所为。
想到这里,舒墨转头看向容铮:“这么看来,他不仅是黑客,还是记忆高超的炸弹客,这样听起来……”
“有点匪夷所思?”多米忍不住从旁插话,“我也想到了,那群庸才明显想要赶紧结案,恨不得把手里的烫手山芋全拱手让出来,好不容易出来个露脸的全警公敌,怎么就这么让他全身而退呢?干脆所有相干的不想干的都往他身上招呼。”
他说完又指挥容铮:“容队,快把我刚刚给你的给舒哥,咳——老舒看看!”
舒墨只好无奈地看向容铮。
容铮状态却没动,他沉默地坐在一旁,手里的打火机打开又关上,几乎和阴影融为了一体。很明显,他并不想让舒墨看见接下来的资料。
“怎么了?”舒墨半开玩笑小声问,“是担心我受不了这点血肉模糊的恐怖片吗?不至于。”
“也没有这么限制级吧。”多米在后面偷偷探头,心想,他又没放什么遗体照片,整份资料唯一刺激点的,可能就是刘新力坐在精神病院里被抓拍的那张冷森森的背影。
在微凉的冷气下,容铮沉默地坐了一会,直到多米眼珠子一转,抬眼看了看容铮,又低头瞥向舒墨,在沉默的气氛中,就算再怎么迟钝,他也终于感到了一些不同寻常。
舒墨忽然笑了,轻轻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镜框,把手端在桌上握在一起,半开玩笑地说:“这些资料需要对我保密吗?”
多米一下哽住了:“哪、哪有,你又不是嫌疑人……”他转过头,小声朝容铮嘀咕,“老大,这资料真没事,没一点血,一个骨头碴子我都没往里面放。”
容铮不置可否,多米被气氛尴尬得恨不得今晚就没出现,他顶着一头皮的鸡皮疙瘩,百思不得其解,恨不得自己此刻化身为炮竹,在屁-股底下点根火,就能原地消失。
然而舒墨没说什么,非常体贴入微地转移话题,走到冰箱旁从里面拿出冰冻的纯净水,倒了两杯,然后一左一右放在两人手边:“别抽烟了,喝点水。一会儿弄完了赶紧休息,我先上去睡会儿。”
说了一晚上,多米早就口干舌燥,看见水的时候,他都要感动哭了,他这下更不落忍,顿时愤怒地瞪向容铮,企图用眼神责备他——你丫的可真是个十足的渣男!
容铮心里也不舒服,他眉头轻皱,头顶暖黄的灯光被落地窗的毛玻璃一反光,映出了舒墨悄悄离开的影子。
舒墨特地放轻了脚步,走路时候前脚掌踮起,脸上是一派送和的表情,镜片后的眼睛看不清楚,灯光反射过去,更加模糊不清。
在滴滴答答的雨水中,他略一沉吟,喊住了上楼的舒墨,而后把右手压着的资料递给了他:“不困的话,就看了再睡吧。”
舒墨看着手里的资料,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毛。
那是四个人的档案,然而顶头并不是在公-安系统里的正规红底寸照,是从监控截图里截出来的模糊头像。
这四份档案明显行事狂-野随心,编辑者想起什么就记录什么,很明显,这份文件是多米私底下做的调查,由于许多汉字不会写,常常能看见涂黑的团和错字。
舒墨看了一眼两眼发光朝他求表扬的多米,心想这么多汉字,倒是难为他了。
第一份资料在高速路口,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正提着一个编织袋沿着高速蹒跚前行,前行过程中差点被急速行驶的跑车擦蹭摔倒。后来询问休息站里工作人员,有说见到过一个乞丐,还和人起了冲突,而在乞丐进入卫生间后,这个人就彻底消失了。
“消失的流浪汉?”舒墨看着资料上的小胡子男人扬起眉,从字里行间嗅出了些许不同寻常。
多米显然也是这个思路:“我查看了所有监控路段后,总觉得这个突然出现在高速又消失的乞丐有些可疑。你想,那休息站建在桥边上,下面是悬崖,他总不可能傻到自己跳悬崖吧?那就只有高速一条路可以找,唯一监控失灵的时间段是中午十一点半到下午两点,也就是说他只有这个时间段,才能达到消失的效果。”
舒墨认同地点点头。
多米这时说得有些口干,一口喝掉手边半杯水,然后顶着一嘴水胡子,继续说:“后来我偷偷查了爆炸案受害人名单,也没发现无人认领的尸-体。更奇怪的来了,我前前后后查了高速一周内的监控,都没有他出现的痕迹,这个人究竟去哪儿了?他和爆炸案会不会有些什么关系?这不是反正停职在家闲得发慌,和老大一说,他就让我去多查了一点。”
他略有些粗暴地翻了翻手底下鬼画符的笔记,一张剪报不小心从里面散落出来,刚好掉在了容铮脚边。
一辆丢弃在石滩边的银白色跑车占了一大块版面,上面的标题十分耸动——石滩跑车惊现腐烂男尸。
容铮弯下腰小心捏起报纸一角,递给舒墨:“当天警讯中心接到电话,一年轻人家属报失踪。这个年轻人父亲在当地关系很深,知道高速发生爆炸案后,就沟通人第一时间进行了现场排查。但事故现场没有找到人,也没找到车。再之后交警部门那边传来消息,说是看见他儿子驾驶的跑车已经出了高速,看来错过了这场爆炸。
“这家人本来松了口气,可年轻人一直没回过家,打电话也一直关机。直到一周后,有人在离高速不足两公里的一处河沟里发现了这辆跑车,跑车里那年轻人已经死了。法医给出的结论,死亡时间是在1月27日中午十二点到十二点半之间……”
舒墨一皱眉,迅速把手里的资料朝前翻了两页,资料排头写着,高速路的爆炸发生时间是下午一点一十七分。
“……死因是机械性窒息。凶器是一种叫做pp料材质的捆扎绳,是非常常见打包绳,在各大商场超市都有免费提供。凶手是从死者背后,趁其不备勒死对方。但在那之后,死者的银白色跑车的确出现在了高速出口,时间在下午二点四十七分。所以凶手应该是在车上,从后座勒死死者,然后坐上了死者的车,利用他的车离开现场。”
多米插嘴道:“1.27爆炸案和这起凶杀案分了两个分局,没有并案,是不是觉得奇怪?这么近的两个案子居然没有联系?我这就去查了查,你猜怎么着?
舒墨耐心地洗耳恭听:“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