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在身侧响起,容铮扭过头,一愣之后,顺从地接过递来的水,咕噜咕噜一口全喝了下去。
那是省厅合作的心理辅导师林柏诚,他拉过凳子坐到容铮面前,朝他柔和一笑:“怎么样,能撑得住吗?”
容铮点点头,面无表情地坐直了身体,整个背部挺得笔直刚正,像是一块坚硬的钢板,除了脸色还有些苍白,完全看不出刚才在治疗过程中惊慌失措的模样。
“你看,无论多少次重演,你都救不了她。”林柏城用一种格外平缓的语气陈述着,“因为她先砍了你的左手肩膀,让你丧失格斗能力,还有连日高强度的工作压力和面对犯人的紧张感已经到达临界点,再加上长时间泡在污水里,各种有毒气体侵蚀,很难保有最佳状态。如果换一个人,根本无法在这么恶劣的环境下,面对两个精神状态都有问题的成年人。你可以去精神病院看看。疯子的力气都大的惊人,尤其是预见死亡的人,不是同归于尽,就是杀了人逃跑。而你活了下来,让罪犯没有逃脱制造更大的伤害,还带回来重要的信息,这已经非常了不起。”
他顿了一下,看向容铮:“至于你的幻觉,容铮,你要知道,人死了就是死了,潜意识里制造的恐惧,是因为无法接受事实真相,而不是真的存在鬼魂。你得放他走。”
容铮沉默地握紧手里的水杯,过了好一会,才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我明白。”
“我们来聊聊你现在的生活,最近工作上没有什么困难吧。”林柏诚仔细观察着容铮的脸色,“有没有像上次一样突然心悸,手抖,肢体不听使唤?”
“没有,”容铮摇摇头,从桌子上的纸盒里抽出几张纸,边擦着头上的汗,边沉声说,“除了睡眠有些障碍,没有再出现幻听。”
林柏诚点点头,在认真观察容铮后,在手底下的文件里写下了一排字——建议病人继续接受心理治疗。
容铮是在一年前被安排到心理研究所接受专业的心理治疗,在处理完南湖大学分尸案后,容铮患上了ptsd(即创伤后应激障碍)。
本来是打算去解救人质,结果不但打死了凶手,连受害人也死在了自己枪下,虽然最后审查下算是正当防卫,但那一晚发生的事情,无论是目睹亲手杀害了两人,还是自己濒临死亡的体验,都在容铮内心深处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他开始频繁的失眠,产生幻听幻觉,尤其害怕厕所、厨房和下水管道。他常常会不由自主地梦到那晚的场景,就像一次次旧地重游,不停地在他梦中重演,同时在梦里会出现窒息惊厥的状态。
对于这些症状,容铮一直隐藏得很好,他沉闷的性格让周围的人没有发觉他的精神出现严重问题,直到三个月后的一次抓捕毒贩的行动。
毒贩为了躲避追捕,一头钻进了下水道,打算从下水道逃脱追捕,紧追不放的容铮也一头钻进下水道,而在走进大概一百米的位置,容铮忽然出现全身僵硬的状态。
他浑身犹如灌了铅般,直直地站在原地无法动弹,后面跟来的警员看见他的时候吓了一跳。
容铮面部通红、扭曲,呼吸急促,出现极端痛苦的模样,在被抬出下水道后,容铮的情况立刻减缓,再过一会儿,他又如正常人般行动,丝毫看不出方才的病态,后来的体检结果,也显示他生理状态毫无问题。
在那之后,容铮被安排到了省厅合作的心理研究所接受治疗。一开始容铮极度不配合,认为这只是一些能自我克服的小问题,几次想要重回工作岗位,直到副所长林柏诚亲自出马,才让容铮意识到病情的严重性。
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治疗是一个缓慢的过程,林柏诚采用了多种治疗手法——认知行为、催眠、脱敏治疗……
在经过半年的治疗,容铮的病情大幅度好转。就在去年年底,容铮调到了淮赧市心理研究所成立的特殊案件调查组担任负责人。在一次进入下水道探查案情的过程中,除了短暂的心慌、肢体僵硬,并未再出现其他过激症状。
与此同时,噩梦失眠的状态也有大幅度的好转,最近又破获了一起震惊海外的器官走私大案,可谓是声名鹊起,看起来,容铮已经摆脱了一年前钟旭给他带来的困扰。
林柏诚认为可以适当调低谈话次数,但在一个月前的一次见面谈话中,他隐约查探到一些不同寻常。
容铮不是一个配合的病人,倒不是他会抗拒治疗过程,而是他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不仅仅是欺骗别人,更是欺骗自己,这样的病人在军警队伍里并非个例。
实际上,林柏诚遇见过至少四例类似病例,无一例外都是自己团队的顶尖人物。为了不让敌人查探出弱点,往往要深层的包装自己,这种包装通常都是无时无刻,每一分每一秒都毫无松懈。因此需要心理专家采取更多的语言肢体上的技巧,让他们放松警惕,流露出最真实的情绪。
打个比方,就像是拿着冰镩去凿冰山,心理治疗师就是开采冰山的人,冰山就是病人隐藏内心弱点的屏障,一定要把冰山凿穿,才能窥视到病人真实的内心。
这是个缓慢的过程,需要极大的耐心、毅力和专业知识,而这些都是林柏诚恰好具备的。
因此在和容铮谈话时,在那不动声色的冰山下,林柏诚准确捕捉到隐藏在深处的一处暗涌,而那个名字几乎脱口而出——
“舒墨。”林柏诚合上手中的资料,微笑地看向容铮,“能和我谈谈这个人吗?”
……
……
二零一五年6月十三日,下午四点半。
舒墨看着脚边打转的小狗,好奇地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对方shi-漉-漉的脑袋瓜。
后者用鼻头蹭了蹭舒墨的手掌心,这条路还走不太稳的小奶狗胆子极大,见舒墨没有离开的意思,干脆把脏兮兮的小爪拍在舒墨的白色运动鞋上。舒墨一低头,就对上小奶狗发光的俩黑豆眼睛,无声对视片刻,小奶狗兴奋得把尾巴转跟陀螺一样快,仰着头去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舒墨的手指尖。
舒墨一愣,还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就见它十分自然地四脚朝天地仰头躺下,露出粉嫩的肚皮,得寸进尺地要舒墨揉一揉。
舒墨一时哭笑不得,只好伸出了手。
淮市六月的天气阴晴不定,早上出门天空还碧蓝如洗,到下午就乌云盖顶,这时候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阵阵狂风肆掠着大地。
即便如此,还是热,仿佛整座城市被罩在蒸笼里,光是站着不动,就能被闷出一身汗来,所以周围的门窗大多紧闭着,没有人打算趁着这会儿通通风,情愿在屋子里多吹会儿冷气。
舒墨刚从图书馆出来就撞见了大雨,奈何没有带伞,只好转身走进了学校的室内篮球场。
室内篮球场里十分热闹,所有场地都挤满了人,在里面的每个人都大汗淋漓,神采奕奕,彼此兴奋着抢夺着篮球,不会因为偶尔的碰撞而怒气冲天,就算有细小的摩擦也很快在酣畅淋漓的运动中忘得一干二净。
或许大学真的是象牙塔,还没有沾染上社会的尘杂俗气,这群年少气盛二十岁左右的学生,依旧天真单纯,对未来有着美好的愿望和憧憬,最大的烦恼也就是爱情和学分,人性的丑恶面在这里似乎无处可寻。
从欲海市回来后,舒墨就被卸任了特调组实习生的工作,这并不是研究所的意思,而是学校的意思。好好一个学生送到研究所做实习,本来想增加一些资历,却被好几次送进医院,作为校方自然担心学生出事,不好朝家长交代,就把舒墨叫了回来。
回到学校就是繁忙的学业,舒墨很快适应了校园生活,每天焦头烂额忙着论文,到了周末约出去和几个同学聚一聚,但偶尔他还是会怀念在特殊案件调查组的生活。
想他走进那间通透白色的办公室,想朝他歇里斯底大喊的疯子,想那些腾空中在空气中始终缠绕在鼻尖的血的味道,想那个漫长、痛苦又如回忆的噩梦。
他终于搞清楚了那断断续续的噩梦里朝他透露出来的信息,迂腐的山村,噩梦交织的童年,火焰、硝烟和血液的味道,暗示着堕落的厚重铁门。
在梦中日益鲜明的面孔,在镜子里不时朝他微笑。
大牛,阳哥,妈妈,哥哥……以及五岁的自己。
你们在那一边过得还好吗?
舒墨靠着墙边在门口坐下,边揉着软软的狗肚子,边看着不远处打球的少年脸上扬起的笑容。
一声哨向,最近的场地开始中场休息,舒墨认出来其中一个熟面孔,是他们系的学生,叫做代小嘉,几次刑法大课都赶巧坐在自己旁边。
代小嘉个子不高,也就一米七开头,但看他刚才在场里面打得几个来回,弹跳力不错。
代小嘉打完球后知后觉感得累,气喘吁吁地把球朝地上一扔,就着急去找水。
篮球落在地上,被后来的学生不小心一脚踢到,直接冲着地上撒欢的小奶狗飞来,旁边的几个女生正好看见这一幕,吓得尖叫起来,好在舒墨反应极其敏捷,一抬手就把篮球接到手里。
代小嘉急急忙忙跑过来,担心地问:“没事吧。”
小奶狗不知道自己死里逃生,在地上打了个滚,两前爪蹬在地上伸了一个懒腰,又探头探脑转身去嗅代小嘉。
“没事。”舒墨捧起篮球,简单地运了两下。
代小嘉蹲在地上,伸指头逗了两下狗,抬眼笑着看他:“可以啊舒墨,来一把?”
“不了。”舒墨轻推了一下脸上的黑框眼镜,摇摇头,把篮球递给他。
“哎,外面还下着雨,来吧,玩一把,要不了你半小时。”
舒墨回头看了一眼外面,雨越下越大,完全没有停的意思。
“快来,黑头正好刚脚崴了,你来替他。”代小嘉拍了一下狗肚子,随后站起身,不由分说推着他入场,“天天都在读书,浑身肌肉都要僵硬了,得多锻炼锻炼。”
舒墨犹豫了一下,环视了一眼球场,视线最后落在久违的篮筐上。一顿之后,他把眼镜摘下收在包里,然后撸起衬衫的袖子,露出明亮的眼睛:“走吧。”
他们总共十人,但场地不够,只好打半场。
除了代小嘉,其他的学生舒墨并不熟悉,只知道都是一个系的。互相不知道底细,没人敢把球传给舒墨。但舒墨还是追着球飞快跑着,不时张开手臂拦住身后的人,球鞋和木地板激烈撞击着发出“叽嚓叽嚓”的声响。这种感觉很让舒墨沉迷,甚至血脉偾张。
很快,舒墨就大汗淋漓,汗水浸shi了整件衣服。
代小嘉和舒墨一组,他有意识地要照顾舒墨,接到球后,他迅速把球运到三分线外,然后朝舒墨打眼色,意思是要把球传给舒墨。
奈何代小嘉这眼色打得一点都不高明,周围都看得一清二楚,舒墨刚要过去,背后突然蹿出两个人一左一右把他夹在中间,张牙舞爪地伸直手在他眼前挥舞。
舒墨要逃出包围圈,只能绕着圈朝后跑,代小嘉只好把球传给其他人。方才两个人围堵舒墨,他们队里刚好有个人落单,这一球传得本来是毫无技术可言,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直接半路截杀,一手戳向球身,那球立刻变了行动轨迹,冲着场外飞去。
代小嘉大喝一声,猛地跳起来,奋力朝球跑去。
然而他根本来不及,球已经在线外,他急得眼睛都要红了,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凭空出现在头顶。
舒墨不知道什么时候冲了过来,他动作快极了,像是一道闪电,根本不给人反应空间,以令人胆寒的敏捷反应力,把脚尖蹭着内线,整个上半身朝外侧倾斜,单手猛地一捞,碰到了球体,这时舒墨回身朝球场上看去。
代小嘉就在背后焦急地等着传球,却被对方一个大高个堵着,按照这路线,如果舒墨把球拍回来,就会径直到了对方手里。
眼看球就要落入敌队手中,其他人都急红了眼,谁知道舒墨根本没有摔出去,而是硬生生的直接抓住球。
接着,他以常人难以到达的角度,不仅没有踩到线外,还以四十五度倾斜的姿势稳稳地斜站在外线一侧。整个小腿肌肉迸发巨大的力量,就看他眼中厉光一闪,竟然硬挺挺地站了起来。
刚抱头躲藏的围观者看得目瞪口呆,就连旁边打球的人也停下了动作。
所有人看着那个穿着白衬衣的黑发少年,仿佛精灵一般,轻盈地在场内舞动着。
紧接着,只看他一个姿势干净利落的转身大跨步,手格挡开冲过来的人,利落自如地单手运球,抱住球一个传球假动作,紧接着矮身低头闪过,疾步助跑,飞快进三秒区,脚尖蹬向地板,高高跃起,整个人如雄鹰般腾而起飞在半空,身体在空中旋转,手中篮球换到另一只手,再高举手臂,用尽全身的力气,以雷霆之势,狠狠地砸向篮筐。
所有人屏住呼吸。
“咚”的一声巨响,猛烈的撞击让篮筐直晃,篮板产生剧烈震动,球直入框中。
四周骤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舒墨身上,舒墨还单臂挂在篮筐上,被汗水打shi几乎透明的白色衬衣下,是结实紧致的肌肉。
“嘭——”
舒墨稳稳地落在地上,白色的衣摆纷飞。
这是一个十分轻巧的动作,没有别人灌篮后犹如雄狮般的狂吼,犹如惊雷般的震撼,只是冷冷淡淡安安静静的漂亮结尾,随后他抬起手,轻轻擦拭了下眼尾的汗珠,朝队友淡淡地一笑。
“漂亮!”
雷鸣的欢呼声和掌声顿时响起,包括方才围观的所有成员都飞快地蜂涌进了球场,不顾身上的汗水,难掩内心的激动伸手抱住了舒墨。
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仿佛这不是课后休闲,而是一场正式的比赛。
代小嘉最激动,一拳捶在舒墨的肩膀上:“舒墨,看不出来,你身手这么漂亮,刚刚那个贴线转身,居然能不摔地上,反应够迅速的!”
其他人也难掩兴奋:“刚刚那一招,在省队都难得一见。”
“舒墨!舒墨!舒墨!”旁边围观的几个人有节奏地喊起来。
“牛逼,牛逼,是灌篮啊,啊啊啊啊——我们政法学院的,都看过来诶!”
对面体院的大高个被喊得耳朵生疼,不由地瞪向他们,朝他们吼:“你们吃饱了撑的啊。”
“闭嘴,毛腿!等着比赛被我们政法系吊打吧!”
“嘿,说你胖还喘上了,兄弟们,上,干-他们!”
代小嘉鼻子冲到了头上,挑衅地招了招手:“来!”
一群大小伙子顿时纠缠作了一团,闷热得像蒸笼的室内球场,更加热了。
舒墨抬手一抹汗,扬起嘴角,轻轻地笑了起来。
……
半个小时后,嘚瑟半天的政法学院被体育学院打得落花流水,代小嘉终于认了怂,深刻意识到在集体的面前搞个人崇拜主义,是极其愚蠢的,再强大的个人在一帮拖后腿的团队里,也无计可施。
舒墨倒是玩得十分尽兴,他毫无竞技精神,把汗shi的头发随意捋在脑后,感觉偶尔做些剧烈有氧运动的确有益身心健康。
代小嘉看着恹头耷脑的同伴一眼,不禁仰天长叹:“真是一群扶不起的阿斗,果然废——”
谁知那句“物”还没出口,就招来了群众们愤怒的目光和骤雨般的拳头,差点被揍得半身不遂,趴在地上扑腾了好半天,都没能起得来。
体育学院的几个赢了比赛后十分得意,先是趾高气扬地绕着场子在他们身边走了一圈,再故意拉长步子。其中最高的一个近乎快一米九的大高个溜溜达达走到舒墨身旁,脸上挂着虚假的歉意:“哥们,实在不好意思。手下没注意轻重,刚看到你们喊得那架势,差点掀翻屋顶,还以为是省队微服私访来的,就使出了平时七分力,没想到居然都是群新手。我们这也太欺负人了,对不住了!下回,就下周末,我们保证只使三分力,咋样?”
这话说出来七分得意,三分弯酸,还多出一分奖励给嘲讽。
平时都在场子里抬头不见低头不见的打球,这阴阳怪气说谁是新手呢,政法学院的几个听了一下火了:“你说谁呢!”
舒墨这些日子以来都是和犯罪分子争锋相对,很少遇见学生之间打嘴仗,倒是觉得有些新鲜,脸上展露出新鲜好玩的表情,抱着手臂以一副旁观者看好戏的姿态等着下回分解。
队友对此毫无所觉,还在为舒墨愤愤然打抱不平:“舒墨,等着,我们几个不行,拉你后腿,下次打电话叫我兄弟来,一定把面子给你找上了。”
“行!”体育学院的几个一听,来了兴趣,“就下周周末晚上,咱们来‘3v3’玩斗牛,就在这里,随便你们找谁来帮忙,咱们不见不散。”
这一瞬间,火光四溅,两队人马各不相让,还不等舒墨发话,就自作主张给定下了约定。
体育学院几个撂下狠话,就闹哄哄地勾肩搭背走了。
“什么玩意。”代小嘉半身不遂地倚着墙站起来,含恨地朝那群人的背影啐了一口,特意留了脚步,等落在后面的舒墨,想起刚才在球场上被羞辱的场面,痛彻心扉的耻辱感就直冲脑门,几乎是咬碎了牙,狠狠地握紧拳头,“这群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大猩猩,有本事和我们比背诵刑法,干得他娘的妈姓啥都不知道,今天倒是给你丢脸了,对不住,兄弟。”
“就是,这群家伙吃饱了撑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多半是刚才你那手太飒了,嫉妒羡慕恨了。”
“没什么。”舒墨嘴角带着笑,一脸不以为然,“还挺好玩的。”
闻言,代小嘉奇怪地看了舒墨一眼,看他不是说反话,不禁觉得舒墨这人脾气也太好了吧,他还想说些什么,这时,耳畔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他抬头望去,接着,忍不住吹了一口哨:“郭大校花!你来干嘛?”
舒墨一抬眼,看见一姑娘站在他面前,黑发垂腰,长腿又白又直,穿着条小白裙,有点像最近霓虹国流行的清纯女星。
见舒墨看过去,郭倩脸颊微微一红,颔首递出手里瓶身还含着露珠的冰水,开口道:“舒墨,我刚多买了瓶水,看你满头大汗,就顺便给你拿过来。”
代小嘉在旁边和几个凑热闹的围观群众眉来眼去,闻言,贱兮兮地冲郭倩笑了一声:“我也热啊,怎么不给我啊。”
郭倩脸皮薄,被代小嘉一揶揄,脸一下就红了个彻底,结结巴巴地说:“那、那什么……我没注意……回头、回头给你买。”
舒墨先是没回过神来,随即反应过来,朝郭倩文质彬彬地一笑,礼貌又不失距离接过了水,边拉过斜肩包取钱,边朝她道了声谢:“多少钱,我现在给你。”
郭倩先是一愣,接着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讷讷道:“不、不用那么客气。”
“客气什么!”代小嘉在旁边臭不要脸地搭腔,冲舒墨使了个眼神,“回头你请人郭倩一顿不就好了。”
舒墨目光在郭倩身边打了个转,姑娘刚一路顶着雨跑过来,还微有些喘。他实在不忍心让人尴尬,当着众人扫了姑娘面子,原地想了想,于是没拿钱包而是回手拿出包纸巾递给她,温声说:“擦擦头上的水,已经不早了,早些回家吧。”
郭倩一下面红耳赤,接过纸巾轻轻点了下头,随后借着擦雨水的当儿偷偷瞥了一眼舒墨,恰好和舒墨探究的目光撞了个正着,顿时羞得红到了脚脖子根,立刻转身逃也似的跑了。
“终于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冷眼旁观的几人下了结论,“这里面没有羡慕,只有嫉妒和恨了。”
见舒墨一脸茫然,代小嘉在旁充当解说:“海毛腿,就是刚和我们打球的那队体育学院最高的——一腿毛能当秋裤的那个,从大一就在追郭倩,结果郭倩被你方才露的那手一鸣惊人,看上你了,他能不急吗?不过这也是给我们找回面子,知道这说明了什么吗?说明知识才是第一生产力!头脑才是力量!”慷慨激昂地演说完,他一拐子戳了下舒墨,“怎么样,你有什么想法?”
舒墨面无表情地看向他,沉默了半晌,摇摇头,一脸冷漠兜头朝前走:“我没想法。”
代小嘉几个压根没想过眼前这位名草有主,以为他只是害羞,于是在旁边自顾自给舒墨出着主意,絮絮叨叨一路。
学生的友谊就这么简单,素不相识的两个人,只要肩并肩打一场比赛就能结下深厚的友谊。
外面的雨已经彻底停了,天也跟着黑了,整个校园像是蒙在一层雾里,路灯照在地上明亮的灯光被水雾晕染,通往校门的街道被桔色的光晕笼罩,一切景和人都像是蒙了层纱,显得影影绰绰。
在就要走到大门时,舒墨忽然感应到了什么,在朦胧的夜色里悄然停住了脚步。
这座偌大的省会都市,高楼林立,到处车水马龙,张灯结彩,有近千万人口常居于此,想要撞见另一个人除非特意,必然是千万分之一的几率。
校门外大树茂密,遮挡住路灯洒下的大片光线,只能隔得老远看见前方站着一个人影。
那人身形挺拔,单手揣兜,斜靠在背后的黑色切诺基上,另一只手虚放在嘴边,火光在嘴边隐隐闪烁,缕缕白烟幽幽地没入黑暗里。
恰好背后一辆车开过,车光照亮了那人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和纤长浓密的睫毛在脸颊两边投下暗色的阴影,琥珀色的瞳孔映出指缝间或亮起的火光,这是张让人挪不开目光的英俊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