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先生,总共四十三元,请问是现金还是网银。”
中年男人没说话,他只是边摇头晃脑边摆摆手,然后用右手摩挲了下裤兜,从里面掏出一张钱递给收银员。
那张钱皱皱巴巴,红色的纸张上有大块大块油污状的污渍,收银员面带和善的微笑,但拿钱的时候,却是小心翼翼地用拇指和食指的指甲尖夹过钱,仿佛那不是一张百元大钞,而是一个随时能爆炸的炸弹。
收银员飞快地验钞,再飞快丢进收银机里,然后找补了零钱,再拎着钱的一角,支着手臂递给中年男人。快得几乎眨眼的功夫。
这一连套的举动算得上是非常不尊重人,如果换个人可能要开始拍桌子和收银员吵起来。
中年男人倒是毫不介意,他仿佛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对待,后面排队的人都“心地善良”地给他让开了足有一米的距离。
因为他身上的味道太“冲鼻子”了。中年男人身上散发着浓重的汗臭味和酒臭味,外面套着件不合身的军大衣,磨破的布料里渗出深灰色纠成疙瘩的棉花,头发和胡子乱蓬蓬地缠在一起,像拖布一样又油又臭垂在肩膀上,看起来至少半年没洗过,满头满脸都是黑泥,显得眼睛尤其的亮,一张口就是残缺不全的烟牙,就是典型的流浪汉。
在其他人看来,让他进超市就是件慈悲不过的事情了。
中年男人似乎有些神神颠颠,他晃着头哼着什么曲,然后咧开嘴冲周围的人嘻嘻哈哈笑一下,把东西都呼噜一下塞进随身携带的黑色塑料袋里。
收银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他看着桌上留着的那张收银票,发现这个流浪汉除了买烟酒吃的还买了裁纸刀和手套。
他看着流浪汉摇摇晃晃离开的背影,不禁皱起眉想,他买这些干什么呢?
又一堆商品放在眼前,收银员立刻回过神来,忘掉了方才那小小的插曲。
超市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门口铃铛声不停响起,还有不远处传来嘈杂的喊声和笑声,收银员下意识抬头朝外看了一眼,心里忍不住想是不是在搞什么活动。
外面天全黑了,还飘起了雨,但人却越来越多起来,收银员下意识想要看手机,但便利店要求员工上班时间不能玩手机,违者会罚款,而监视器就在他头顶,他想了想自己低廉的时薪,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很快店长也察觉到不对劲来,因为人已经在外面挤满,便利店所在的地铁口正好处于石碑广场的中心地带,地铁出口到地面有个空阔的中庭,连接的楼梯螺旋状升上地面,像个巨大的海螺。
他们就位于海螺尾部,能把下面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现在这个海螺里面挤满了人,有些人想要进地铁口,却被不断涌出来的人群挤出去。
“感觉要出事了。”店长是一个中年男人,脸圆圆,肚子有些发福,看起来和蔼可亲,其实是个严厉的魔鬼人物,大家都叫他安西教练。
收银员不禁有些疑惑,他又想拿起手机了。
“小磊,快过来!”
店长喊了他一声,收银员立刻收回拿手机的手,然而他回过头,却发现店长站在门口惊愕地睁大眼,不可思议地仰头瞪着头顶。
收银员连忙走了过去,接着他也愣住了,在他们头顶横陈的四个巨幕上,都在播放同一个视频,就在他们呆住的时候,视频里发出的惨叫声几乎要穿破了耳膜,他们立刻回过神来。
店长发现不远处有些恐慌的人,有小孩,女人,老人,上班族,明显和身旁那些拿着手机着了魔疯狂朝中心点挤去的人不同,立刻当机立断做了决定。
“小磊,把那些人叫进来,我们得马上关门。”
小磊深深吸了口气,开始和店长一起组织害怕的人躲进店里。全过程紧张极了,等全部做完,他已经满头大汗。这个决定非常艰难,可能会被总公司追责,但小磊看着越来越多,犹如黄蜂一般疯狂的人群,觉得这简直是再英明不过的决定了。
店长安抚了下进店里避难的顾客,然后把他拉到身后,准备开始关上电动卷帘门。
小磊走到另一边,准备拉下窗帘,然而就在这时候,他又看见了那个流浪汉,那个流浪汉站在街口的角落里。
那条街口在两栋金碧辉煌的大厦中间,后面却是一片亟待改造的老城区,全是六七层的矮楼,地面已经年久失修变得坑坑洼洼,臭气熏天的垃圾桶里脏秽常常洒了满地。因此流浪汉站在那里显得一点也不突兀。
流浪汉看着奔跑的人群呵呵傻笑,所有人都保持着一种默契,避让开这个脏兮兮的男人。
小磊看见他一边喝着酒,一边拿着那把裁纸刀进进出出的玩弄。锋利的刀片冒着寒光,小磊忽然觉得有些担心。
要是那个流浪汉发疯冲进人群里捅人就糟糕了!
可是……
如果没有,警-察会不会嫌我多事?
站在窗边看了一会儿,小磊还是决定打电话报警,
可当他再次朝那街口望去,那流浪汉却消失了。
哪里都找不到他了。
3
4月15日,星期三,下午六点十四分,石碑广场前方英雄纪念碑前。
“六十、五十九、五十八——”
整齐划一的倒数声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所有人都在欢呼雀跃,发出野兽般激动的呼喊。
朱珂阳终于感到难以忍受,他捂住耳朵蹲了下来,感觉自己手脚都开始发麻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围各大商场和道路上的灯光全都突然中断,整个石碑广场陷入一片黑暗,而身边的人还在兴奋地呼喊着,高举着手里的手机,看起来癫狂到了极点。这样的场景太熟悉,熟悉得令朱珂阳浑身发颤。
朱珂阳不停反复质问着自己,他为什么总是会误闯入这样的场所?他仅仅是想平凡的读书,安稳的长大,怎么事情发展总是会走上错误的轨道,而且越来越无法控制?
他紧紧闭着眼,希望倒数快点过去,但这时候时间的每一秒仿佛都被拉得特别长。
冰冷的雨水滴落在他的头发上,渗入到他的头发里,他感到脖颈有些发凉,微风轻轻吹着,像是有个人正趴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吹着他的后脖。
他忽然觉得有些痒,一种想要伸手去抓一抓的欲-望倏地窜出来,但他紧紧抱住了手臂,努力克制住想要去挠痒的冲动。
他的心狂跳得厉害,脑海里记忆来回地转换——草地,月亮,黑夜,水洼……他走到生满红锈的铁门前,正在犹豫要不要推开,一阵短促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突然他感到脖子一阵风吹来,一个声音在耳后响起——
“没事吧,年轻人?”站在他旁边的一个老人注意到他的动作,担忧地询问出声。
朱珂阳浑身克制不住地哆嗦了下,他慌张地抬起头,发现是一个老人。
老人穿着黑色的夹克,手里还拎着保温壶,看起来像是附近居民,专门来广场遛弯锻炼身-体,和自己一样不幸遇见这样倒霉的事情。
“要喝点水吗?”
山与~息~督~迦。 朱珂阳长出一口气,摇摇头,扶着身后的石碑缓缓地站起身来。
老人背着手就站在他的身旁,他们两人都站在纪念碑前,纪念碑异形的雕塑造型在此刻成了天然的屏障,让他们和外面疯狂的人群隔离开来,得到一小块可以喘息的地方。
或许是因为身旁多了个可以对话的人,这时候,朱珂阳心底的恐慌消散了不少,他终于冷静了下来,去观察周围的情形。
“现在这些年轻人是怎么回事,全都聚集在这里,害得我们广场舞都没法跳了!”老人抱怨着,皱着眉瞪着那些疯狂的人群。
他们看着人群蹦上蹦下,还有人带着小孩来凑热闹,有的让小孩骑在自己的肩膀上,一起挥舞着手机;还有的让小孩自己玩,小孩在四周人群中间乱钻,不时发出欢快的笑声,仿佛这只是一场愉快的亲子游戏活动。
“倒数结束,会有什么呢?”老人眯起眼睛,也好奇地朝巨幕看去。
巨幕悬挂在市中心一家专门销售奢侈品用品的购物大楼上,足足有十三层楼高,两个篮球场宽,是整个石碑广场最核心的位置。能登上这里的广告可谓高出了天价。
而此时此刻,巨幕上播放的却是倒计时的数字,有只毛茸茸的兔子在屏幕上蹦来蹦去。
“我们得赶紧走。”朱珂阳张望着附近的景象,心里的不安感越发扩大,“爷爷,有小路可以离开这里吗?”
老人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像是在说,这么热闹干嘛要走?
朱珂阳指着人群:“还有人不停朝这挤,要是再不走,就走不了了。”他现在嘴唇已经开始泛白,说话的时候牙齿也在止不住地“咯噔噔”打战。
前几年学校发生过两死十三伤的严重踩踏事故,朱珂阳经历过疯狂的人潮,听过绝望的尖叫和痛呼声,深知人流一旦突破容纳极限,将会发生怎样恐怖的结果。
混在人群的警-察声嘶力竭地劝阻着,用扬声器反复警告,但丝毫不起作用。
老人本来还想多凑会热闹,但看他这副模样,动了恻隐之心,指着后面一栋大厦说:“看见那栋大厦旁边的小巷子没,我们可以从那里出去。”
四周全是人,他们艰难地拨开人群想朝外走。雨水不停落在身上,但他们不觉得冷,甚至觉得浑身燥-热的厉害。所有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隔着衣服布料,传来黏腻的体温。甚至朱珂阳开始感到有些缺氧,他的脸憋得通红,脚底开始发软,感到有些走不动了。
身后的老人忙一把扶住他的手臂,指着石碑:“爬到上面去——”
人群就在这时候爆发了一场骚乱,两人同时抬起头,发现巨幕上的倒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那只蹦蹦跳跳、可爱俏皮的兔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定在了屏幕上,圆圆的眼睛停在了诡异的半睁开状态,在黑暗中看起来尤为可怖。
这感觉就像是玩网游时,正要和敌人短兵相接,屏幕却突然卡住了。倒数的人群失望地发出抱怨声,他们愤怒地摇晃着手机,不断亮起的屏幕下,映照出一张张格外狰狞的面孔。
老人和朱珂阳对望了一眼,有些不知所措,但好在失望的人群发泄完后,开始慢慢散开。
他们低垂着头,互相之间叹着气,觉得自己完全是浪费了时间。也有依旧不死心地想站在原地等待,一遍遍按着手机想了解事件进展,却发现手机信号时有时无。
这时候的朱珂阳和老人已经爬上了石碑。石碑上是四个足足有四米高的巨型人形雕塑,都穿着jūn_rén 的服装,脸朝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微微扬着下巴,挺着胸膛。展现了烈士们为了保卫这座城市奋勇杀敌的精神,也表达了后人想要牺牲的烈士们看到这座城市的繁荣发展。
而现在,雕塑们淋着冰冷的雨,俯瞰着这莫名其妙的一幕,线条凌厉的脸上是怒气纠葛的眉眼。
仿佛在大声说:“荒唐!”
除开老人和朱珂阳,还有其他人攀爬在雕塑上,想要躲避开拥挤的人群。现在人群开始缓慢地朝外圈挪动脚步,雕塑前后左右都是人群,他们没办法离开,只好站在雕塑上举目朝四周望去。
老人已经六十四了,虽然天天锻炼身-体,但仍然有些体力不支,他拼命用两只手抓住雕塑,但因为下雨,雕塑变得格外湿滑,他得花上更多的精力。
石碑下是密密麻麻的人群,像庄稼地里的蝗虫压境,杂乱的脚步声混杂着不满的抱怨声。老人扫了一眼,顿时感到一阵头皮发麻,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万一乱起来,那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老人忽然心里一阵后怕,还好听了那个年轻人的话。
年轻人看起来很小,估计只有十六七岁,应该还在读高中,这么年轻就有先见之明,是个好孩子。
他下意识朝年轻人看去,只见年轻人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微微张开嘴,指着巨幕的方向。
老人奇怪地转过头,循着他的目光朝巨幕望去,只见巨幕上那只僵住的兔子开始缓缓地动了……
黑暗中,它像是被放了四倍的缓速,每个动作拉得格外的长,两只异常大的眼睛,朝上缓慢翻着眼皮,还像是一个被线牵着的木偶,脚和手折合成古怪的形状。
越来越多人注意到这一情景,他们停下脚步,仰起头,疑惑地睁大眼睛。
“怎么突然又动了?”朱珂阳忽然感到心里有些发慌,他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攀在雕塑上的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老人也不禁眯起眼睛,周围的嘈杂声太大了,他没有听见石碑下放置的几个市政音响发出了“兹兹”的噪音。
忽然,那只兔子停住了动作,它缓缓地抬起头,露出了个诡异的笑。
4
4月15日,星期三,下午六点十五分,石碑广场巨幕下的一个灯柱。
“搞什么嘛!”
“我就说是骗子,你们还非要跑来。”
“骗子搞那么大干嘛,能骗什么?”
“是警-察干的吧,警-察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害我浪费半天表情,走了!”
“我去啊。”谭鑫刚说完宣言,屏幕就一下定住了,本以为是可以铭记历史的一刻,结果是可以记载在明天同学群里的笑话。他从未有过如此巨大的落差感,就像是从天堂掉下地狱。更何况因为逃课,明天还要面临学校家长的双重捶打,谭鑫简直郁猝得快要爆炸了。
“我去”两个字根本无法表达出他此刻想要破口骂妈的心情,于是他又骂了一句:“我艹!”
谭鑫愤怒地冲人群中指挥疏散的警-察狠狠地比了个中指,周围的人也和他一样,朝警-察发出巨大的“嘘”声。
他们把这盛大活动的破产归咎于警方的行动,尽管这个年轻的警-察一直和他们待在一起,可他们无处发泄心中的愤懑,谁叫他穿着警服呢?
“妈的,臭警-察,多管闲事。”
谭鑫愤愤然蹲在垃圾箱上,按着手里的手机,发现那个“正义审判”的选择页面已经打不开了。
“怎么那么闲啊你们!”谭鑫郁闷地捶胸顿足,差点气厥过去。
周围的人群已经开始稀稀拉拉地朝外围挪动,没了盛大的狂欢晚宴,疯狂戛然而止画下句点。人们该回家的回家,该加班的加班,抱怨归抱怨,但明天的太阳也还是会升起,还得为了柴米油盐到处奔波,面对刁难成性的上司,和词不达意的甲方周旋。
几个穿着廉价西装的销售员,抡着胳膊在人堆里发泄着满腔的怨气,他们撕扯着领子发泄似地互相嚷嚷——
“啊,我不想上班。想到明天早上开早会,主管又要问我的进展,我进展个屁啊,现在我站在街上,还没走近,那些人就挥着手跑开了。简直把我当成蟑螂了!”
“太痛苦了,我要活不下去了,我就租了个破单间,一个月要八百,宽带物业水电气还得另算,吃完饭根本存不下钱,我已经每天在外面跑十二个小时了,可现在半个月过去了,一个单子也没拿下……”
“今天我妹妹给我打电话了,说她们同学都有电脑了,可我——”
那个矮个子销售员话没说完,忽然用袖子在脸上狠狠地搓了一把,大哭了起来。
雨水飘飘洒洒地落在他的头发上,周围霎时陷入了一片沉默,好多人都红了眼睛,他们沉默了下来,不再说话了,开始缓缓地朝外走。
谭鑫抱着手臂,忽然觉得有些冷了,之前的那些豪情壮志还有愤懑不满都被无情的寒风刮走了。
他心里在想,啊,还好我有台电脑。他又想,我还有地方可以住,也不用上班,有什么可不满足的呢?
年轻的警-察从他身边走过,他听见警-察胸-前传出“兹兹”电子杂声。谭鑫习惯性地抬起手机,把摄像头对准正在执勤的警-察,准备把今晚拍摄的主角换成对方。
当他点下录像按键的时候,他又再次听见一阵“兹兹”的电流音,但电流音不是从警-察胸口传来,而是来自他的头顶。
因为广场里的人实在太多,没有他下脚的地方,现在他依旧倚靠着灯柱站在垃圾箱上。
他所在的灯柱上有个小小的市政喇叭,平时用来播放音乐,今天却突然哑了声,一直没有发出过声音,简直让人疑心是不是坏了,直到刚才——
他疑惑地站直身-体,朝喇叭望去。
就在这时,“哐”的一声,脚下的垃圾箱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
他赶紧抓住灯柱稳住身形,待自己站稳后,他咒骂一声,下意识朝人群看去,想要寻找“罪犯”。只见人群和方才有些不一样,有部分人又开始往回挤,和打算要离开的人推搡在一起,他们似乎忽然不想走了。
正当他疑惑的时候,突然有人发出了兴奋的喊声:“快看!”
前方那巨大荧幕里的兔子突然动了起来,沉默的人群蓦然爆发了一阵骚动。许多人鼓着掌,吹着口哨,激动招呼着旁边的人观看。
“我艹,太牛掰了吧,警-察都刚不过!”
“跪了,跪了,罪犯不可怕,就怕罪犯是技术帝!”
刚刚还沉寂的人群,又重新开始兴奋起来,大声嚷嚷着打算重新回到现场。
前面的人不肯让,后面的人想走到前面,还有一部分人想离开。三拨人搅和在一起,那场面叫一个混乱。
成千上万的人疯狂地跳跃推搡着,他们无一例外脸颊上荡漾着醉酒一样的红晕,像是要把以往那些心中的愤懑借此彻底宣泄出来,放声大喊了起来。声浪从四面八方聚拢,又在角落里响起,简直像是要把市中心掀翻了。
与此同时,谭鑫发现他的社交网页开始疯狂涨粉,有几个大v转发了他的状态。平时无人问津的页面,因为他实时上传的短视频有了成千上万的人在评论转发。
谭鑫方才的颓状一扫而空,连忙调出摄像头对准自己,再照向巨幕,同时兴奋地说:“同-志们,又要开始了!快看啊!那只兔子啊!”
但那只让所有人欢呼雀跃的兔子这时候却有些不一样了,它变得诡异起来。
有很多网友评论,这兔子怎么不一样了,觉得瘆得慌。
谭鑫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他估计是那个叫做r的还在维修代码,所以兔子每个动作变慢了,一慢下来,自然有些恐怖了。
谭鑫录完一段短视频发到群里和博客里,随即收到无数的回馈,手机里不断发出“叮叮叮”的提示音,被那么多人关注,他激动得快要炸了。
那一瞬间,他觉得这简直是他生命里最美-妙的声音之一了。
正当他陶醉在评论的海洋里时,屏幕上,一处闪烁的红点唤回了他的注意力。
“什么东西?”
不是手机的光,而是有红光映在了手机屏幕上。
他疑惑地扬起头,突然意识到,头顶的那个音响被人打开了,正传出“嚓嚓”的电流音。
那声音像是有成千上万只蜜蜂,在他头顶同时扇动着翅膀。
他睁大眼睛,扶着灯柱,站直身-体,同时用力举起手,把手机尽量伸高。
他想录下那个奇怪的声音,至于为什么要去录,没有理由,完全是他下意识的行为。
但这声音令人不安,声波频率有各种各样的形态,有的听了让人振奋欢乐,有的会让人觉得不快甚至恐惧。
他听了不到十秒,就觉得高举的手臂发冷,心跳加速,潜意识让他赶紧离开。但他并不知道为什么,只是隐隐约约有些不安,还有难以用言语表述的恐惧。
与此同时,他突然有种古怪的预感,接下来是不是要发生什么让人无法控制的事情?
就在这时,他身旁有人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啊!”
他回过头,发现屏幕上的兔子停住了,它以一个埋着头只能看见头顶的古怪姿势停在了那里。
人们无可奈何地笑了,以为它又再次出问题,突然,它朝左侧动了一下。
一开始是很轻微的转动脖子的动作,接下来动作越来越大。
音响里也配合着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就像机器卡扣一样,每次接扣,都会有一阵金属摩-擦的声音,让人听了有些不舒服。
谭鑫把镜头调转,先拍了下人群的反应,再举起来对准巨幕,只见那兔子缓缓地扭动脖子,把脖子从左边扭动到右边。
就像是头和身子是分离的。
这一幕实在太诡异,谭鑫不由地屏住了呼吸。
接下来更奇怪了,那兔子的身-体维持原貌,而头却倒立地对准所有人。紧接着,它的嘴角开始朝两边拉扯,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是警-察又拦截成功,还是r代码出了问题?
谭鑫却注意到其他情况,他弯下腰,用手机拍摄着前方,不远处的草坪里隐隐闪烁着几点红光。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移动指腹把焦距放大,发现那些闪烁着红灯的地方,全都是音响喇叭。按理来说,黑暗里任何光亮,哪怕再微弱,也能被人发现,更何况是引人注目的红色。
他能确定,从来到这里后,这些喇叭都是关闭的。谭鑫不知道的是,现在他们听见巨幕里的播放出的声音,都是商家的自带设备。而这些闪烁红光的音响属于市政,一般情况由专门街道控制。而城市的商圈中心,这种音响喇叭都涉及安防,安全等级非常高,并非一般人能接触到的。
边胡思乱想,谭鑫边注意着四周情况,他位置站得高,能将周围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只见黑压压的人群中间,草地里,灯柱上……不少地方开始闪烁起红灯来。眨眼的功夫,整个石碑广场进入都闪烁起了红灯来。
这些音响怎么都开了?
不仅仅是他,有人也注意到这个情况,拍打起身边的人询问;还有人以为是什么危险物品,走到草丛里,用脚踢了踢发光的东西,发现是个音响。
维持次续的警-察来来回回走动,并没有特别紧张,还是用扬声器让周围人不要推搡,有序离开。
几秒钟后,四周闪烁着的红光更加多了,还有像蜜蜂集体扇动翅膀的电流音在空中飘浮,声音终于引起了警-察的关注,他们走到音响旁,拿着对讲机说着什么。
谭鑫详细地拍摄下这一幕,只听身后有人疑惑地问:“你刚刚听见了什么吗?”
语音刚落,那噪音骤然数十倍的放大,红光也闪烁得更加急-促起来,谭鑫注意到人群中有个警-察突然做了个动作——他朝身旁的人挥手示意:捂住耳朵。
但大部分人还在各自议论,没有理睬。
忽然,“嘭——”的一声,噪音猛然停止,而喇叭里却发出一声尖锐的啸声,如一把锋利的匕首径直穿透了所有人的耳膜。
谭鑫几乎是同一时间发出凄厉的惨叫,紧跟着使劲捂住耳朵,从垃圾桶上狠狠地摔了下去。
不仅如此,广场内所有的喇叭同时发出同样的声响,成千上万倍的刺耳声音骤然在人群里炸开。
那声音像有人用尖锐的利器猛然划过金属表面,完全达到了人的听力承受极限。仿佛有人拿着一把刺刀从耳朵里戳进大脑,把里面的神经大脑乱搅一通。
方才还欢呼的人群骤然发出惨叫,难以忍受地捂住耳朵,疯狂地伸出手拍打四周,推搡着彼此,想要以此解脱掉不适感。
但声音尖锐持续,而且越来越大。
铺天盖地刺耳的声音蓦然笼罩了广场的每个角落。
根本无处可逃。
无助的人们在声嘶力竭地呐喊,嚎哭,尖叫,但没有任何用处。
谭鑫艰难地睁开眼,他半个身-体挂在垃圾桶上,两条腿踩在一个男人的身上。
那男人根本无暇顾及他,只是拼命捂住耳朵埋着头跪在地上。
刺耳的声音就在他头顶炸开,谭鑫觉得自己耳膜肯定穿破了,大脑也变得晕晕乎乎。
他甚至觉得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恐怖袭击,或者是别的国家发射了类似声波的武器。声音像箭雨一样扎在人群里,又像迅猛的子弹掠过上空。
最后脑海里只剩下三个字——太可怕!
他咬着牙忍住身上传来的一阵阵颤栗,飞快脱下腰上缠着的外套,用外套蒙住头。
这一瞬间,他突然感到庆幸,早上离开的时候,听老妈的话多带了一件羽绒服。外套里厚厚的羽绒阻挡了噪音,他倏地缓过气来,打算重新爬上垃圾桶。
旁边一个小女孩发狂地从他身边跑过。
她看起来只有三四岁,家长不知道去了哪里,她无法抵抗这种高频率声波,不停“啊啊啊啊啊”尖叫着,往前狂奔。两只手像是翅膀一样平举在身侧,无助地不停扭过头看着四周面目狰狞的大人。
她年纪太小,根本无法辨别这不适感来自哪里,只能用最原始的狂叫本能来抵御这种侵袭。
小女孩努力往前跑,像片被风卷起的枯叶,飘在无数条腿之间,想要寻找到家人。但自顾不暇的成年人骚动了起来,她被挤得东倒西歪。就在她前方,一个成年人正使劲推搡着身旁人,她根本来不及停住脚步,奔跑的惯性让他控制不住,就要撞过去的时候,身后一只手紧紧地抱住了她。
谭鑫俯下身一把抱住小女孩的腰,借着另一只手握着灯柱的力量,把小女孩抱在了垃圾箱上。小女孩惊魂未定,苍白的脸上还残留着眼泪,她的双手紧紧抓着谭鑫的手臂,紧闭的嘴似乎还在忍受巨大的声浪,谭鑫赶紧把小女孩也裹进衣服里。
声音的隔离,让小女孩终于缓过神来,只是被雨水淋湿,又受了惊吓有些发冷。
谭鑫一直揉搓着小女孩的身-体,想要让女孩冰凉的身-体暖和些。
小女孩扭过头,想说声谢谢,就在这时候,她发现谭鑫睁大了眼睛,指着前方说:“那兔子,没动了……”
那恐怖的声音就在这时候停了……
人们还没有从恐怖的声音中缓过神来,周围一片死寂。
刹那间,谭鑫感觉自己恍如隔世,他扶着灯柱,缓缓地站直身-体。
心想,到底发生了什么?
人们狼狈地站起身来,细雨里朦胧的路灯照着狼藉的地面,广场幽暗的深处,一张张苍白、茫然、惊恐的脸无神地看向四周,似乎还在发愣。
“怎么回事?”
“刚刚发生了什么?”
“是系统故障吗?”
人们不知所措地问着,但是他们听不见彼此的声音,只能看见对方的嘴在张张合合,耳朵旁全是“嗡嗡嗡”的声响,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聋了。
为了寻找答案,所有人齐刷刷地朝巨幕望去。
巨幕里一片黑色,那只兔子背对着所有人。
谭鑫和小女孩面面相觑,似乎这一场闹剧终于停止了,听觉渐渐恢复,紧绷的心情渐渐放下心来。谭鑫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发现从声音发生到停止只有一分钟的时间。
可他从来没觉得如此漫长过。
原来根本不是什么袭击。
谭鑫如释重负地长长呼出一口气,问小女孩:“没事吧?”
就在这时,头顶音响里轻轻发出一声“噔”,但还是把他吓得够呛,差点又掉下去。
他连忙抱住灯柱,余光闪过几处光,他循着光抬头望去,屏幕里的兔子竟然又动了起来!
那只兔子转过头,像是能透过屏幕看见现场所有人一样,两只眼睛挤在了屏幕上方,俯瞰审视着所有人,紧接着,它开始笑了,似乎很开心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