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为了逃过围追堵截的媒体,警车开得飞快。
可惜这是周四的早上,刚好八点过,正是人们一天开始忙碌的起点,多条大道都堵上了。
孙周兴六十好几的年纪,劳累了一晚上,全靠意志力硬撑,这会坐上车,被车内的暖气一烘烤,浓浓的疲意就跟着上来了。
他实在不想在沸反盈天的喇叭声中瞎等,马着脸,不由分说指挥司机绕道。孙玉芳心眼小,见缝插针地找司机的茬。充当司机的警.察只得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按照吩咐换条路开。
这路有些绕远,但好在人烟稀少些,路途安静,孙家不缺那几个油钱,自然得伺候妥当才行。
车拐进小道,周围的房屋建筑和人烟骤然减少,孙周兴扫了一眼后视镜,方才紧咬着不放的几辆媒体车已经不见踪迹,他和张秘书对视了一眼。
张秘书先开了口:“孙总,现在许多人都在你们孙家的这艘大船上,你可千万得把住舵,不能让船沉了。”
孙周兴嘴唇动了动,仿佛因为年岁大了又过于操劳,脸色有些难看,好半天,才沉沉地一点头:“知道了。”
“老孙啊,我知道你不想掌舵……”张秘书眯了下眼,沉声说,“可当年是你硬要上这条船的,关于如意村构建的想法是你主动提出来,后来也是你不肯收手……这世间的事情可没那么便宜,你喜欢的时候就来,想脱身就走。现在出事情也是你家两个崽子在外面惹出是非,还要我们帮忙善后。老孙,其他的我不多说,你好好想想,要是现在下船,会有什么后果?”
孙周兴脸色有瞬间的狰狞。
张秘书:“不过,你放心,竟然让我来接你,那就说明那位还没放弃你。跟你说句老实话,事情发生的时候,那边跟着就动了,那位一直在想办法保你,可你中途却多做了一手……现在省里头很乱,对你的事情议论很多,那位也在到处走动,过了今天这关,就应该不会有大事情了。不过,现在你暴露在人前面,各方都在关注,那位的意思是,这端的买卖先缓一缓,把孩子们能送出去的都送出去。”
孙周兴脸色好看了不少,“嗯”了一声:“今时不同往日,很多事情已经不能像以前一样明目张胆的操作,需要更加小心谨慎。这次是我没留意,着了别人的道,闹出这么大的事情。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让那几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好过。”
“是你太不小心了。”张秘书说,“这次我还探听了点消息,那几个虾兵蟹将不过是替死鬼罢了。”
“替死鬼?”孙周兴愣了愣,“难道说那两人背后还有人?”
“不太清楚。”张秘书摇摇头,“他们对我们的事情太了若指掌,我觉得很不安稳。最近几年,明明小心谨慎了不少,从未出过任何纰漏,上下也都打点的好好的……去年突然莫名其妙冒出个变.态杀人犯把八佛会所暴露了,不过也好,那个贾杰本来和我们就不在一条心上,连着他的时候,总觉得不自在,倒是成全了我们。可还没等回神,你这边又出了事。这一出连着一出……细细一想,真是让人心惊肉跳。”
孙周兴皱起了眉:“你的意思是……”
张秘书:“我感觉这就像个局,从头到尾,咱们就像是棋局上的棋子,来来回回都在别人的手里把着。你想想,那几个警.察想要报仇其实很容易。你们在明,他们在暗,警.察身份特殊,没人会怀疑,他们完全可以找个借口堂而皇之找你,干嘛要多此一举给自己留事端?我感觉他们是想声东击西,打着向你报仇的名号,把我们整整一艘船拉下海。”
“事到如今,就不要多想了,反而徒增烦恼。”孙周兴无声笑了起来,“其实早在贾杰出事的事情就给我提了个醒,我早就做好准备,你看现在不也没事。还从公安局大门门口堂而皇之走出来,那几个警.察,什么正义审判,简直笑掉大牙,现在还不在牢里待着。还是太年轻,想的太想当然了。”
张秘书一抿嘴:“老孙,我有种不好的感觉……”
话到一半,张秘书不知怎么,突然停住了话头,他沉沉地抬眼看了一眼后视镜,一辆挂着媒体logo的车正在雨幕里急追在后,不时有人探出头往前张望,他原本阴沉的脸上浮现出不耐烦的神色。
他指了指后视镜,朝司机吩咐:“赶紧开快点,甩掉后面那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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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金杯车后,一辆电瓶车正在努力追赶,周鹏使劲按着喇叭,企图用声音提醒前面的车,可风雨实在太大了,那点声音根本引不起一起波澜,像是大海中瓢泼的小舟很快被浪花打了下去。
周鹏从未觉得,骑电瓶是这么令人筋疲力尽的事情。
前方的车开得越发快了,周鹏的车开到最快也追不上,沥青路面被雨水一浇,变得又湿又滑。
周鹏拐过一个急弯,橡胶车胎和沥青路面一撞,整辆车连人一同摔了出去。他根本来不及反应,电光火石的功夫,他突然感到一阵失重,手脚都不听使唤,他悬在半空中努力抬头朝远处望去。
只见前方绿树成荫的山间,有一条黑黢黢的隧道,在稀薄的白雾里若影若现,同时一辆黑色越野车正从岔道里岔入国道,和黑白相间的警车紧紧挨在一起。
冰凉的雨水砸在后脖颈上,周鹏猛然抽回神,用尽浑身力气发动全身肌肉把自己抱成一团,滚进了旁边的草丛里。
灼热的痛感让周鹏龇牙咧嘴骂了声艹,他撑着旁边的树一瘸一拐站起来。
刺骨的雨水和剧烈的疼痛感,让他终于从肾上腺素直冲脑门的急躁中迅速冷静下来,他从兜里掏出手机,上面焦急地躺着数十个未接来电。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迅速地拨了回去:“老容,快联系孙周兴!姚大江就在他的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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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海市公安局,三楼会议室,气氛有些凝固。按理来说,孙周兴安安全全出了大门,本该值得庆幸,可心里就是觉得不安稳。
或许是因为这暗无天日的鬼天气……
容铮转身走向窗户,推开了半边,卷着泥土腥气的空气霎时涌入鼻腔,带着萧瑟的味道。外面聚集的媒体已经慢慢散去,只有举着横幅,大声喊冤,披麻戴孝的受害人家属还固执地站在门前示威。雨水下个不停,把那些人从头到脚淋得浇湿。
其中年纪最小的孩子蹭着细胳膊细腿,躲进了旁边的警卫室房檐下,可这场突如其来的春雨实在太大,孩子半个身子被浸湿了,哆哆嗦嗦地打着寒颤。
容铮心倏地一沉,朝身旁的警员招了招手:“去给他们那些干毛巾和雨伞,让厨房熬些姜汤。”
“容队,不想办法把他们赶走吗?”
容铮转过身,拍了拍那警员的肩膀:“他们不会走的。”
那警员眉头皱成了川字,狠狠地咬了下嘴唇,点头走了。
看着警员匆匆离开的背影,容铮突然很想抽根烟,手摸进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