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铮带着难以言喻的心绪飞快往后翻着,很快他看到夹在纸张里的照片,那是在医院门口,一对夫妻在拍照恰好角落里出现了一个小腹微微胀起的女人。女人提着一个大包往外走,在一对对夫妻间她的身影看起来既孤单又凄凉,她好似有些力不从心,发圈掉落在一边,一头乌黑透亮的头发瀑布般落下将女人的脸掩在了里面,容铮莫名从里面读出几分无法言表的羞耻。
冬澜馨……这就是冬澜馨。
1981年年仅十六岁的冬澜馨惨遭爱人无情抛弃,还没从悲痛欲绝中回过神来,她猛然间发现自己已经怀孕的事实,她未婚先孕不敢告诉任何人,只能默默承受。或许是母性趋势,或许是因为对爱人那浓郁难以消散的爱意迫使,又或许是不忍心新生命还没见过这五彩斑斓的世界就被夺走生命,她忍辱负重做了那个年代最荒唐的决定——生下这个孩子。
那乱七八糟的线团和涂鸦渐渐被生硬的文字代替,冬澜馨满腔的愤怒和委屈被新生儿降生的喜悦冲刷干净。
她努力学着写字,她想要努力成为一个合格的母亲,少女到母亲的转变如此神奇,她变得坚毅无畏,可贫穷困惑着这个没多少文化的少女,她出生在贫穷的家庭里,小小年纪就跟着剧团到处演出。遇见钱国平后,这位少女很快被对方的睿智绅士浪漫吸引,做起了梁祝般美好的梦境。
她沉浸在满是谎言的爱情里,对外人的警告和劝诫全然不顾。她执迷不悟,认为对方是爱她整个人,固执守着“山无陵,天地合,才敢与君绝”的承诺,冲破“身份”“年龄”的禁锢,以为自己是以爱为名的斗士。但那终究是幻境,少女单方面的“认为”就像是肥皂泡,脆弱的轻轻一戳就破了,男人花言巧语不过是垂涎少女无人涉足娇嫩的胴体。
蝴蝶翻飞梦境破碎,男人离开,少女幡然梦醒,发现身边空无一物,只剩下满是秽物的衣物,她嚎啕大哭,剧团离开,她一无所有坐在医院里,彷徨地拿着那一纸化验单。
可钱国平有什么罪吗?他不过是谈了一场风花雪月的爱情,虽然结局不甚满意,但是你情我愿谁又能治他的罪名?他能有什么错啊,不过是抄了几首蹩脚的情诗,买了几束花不了多少钱的鲜花,请对方吃了几顿饭,对方就迫不及待地和他上了床,以为可以这样捆住他,简直痴心妄想。
于是他飞快地跑了,毫不犹豫,甚至没有想回头看一眼。
孩子呱呱落地,少女成为女人,她每次大汗淋漓午夜梦醒,躺在身边的婴孩裹着洗的发白的布条哇哇大哭,她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嘴角轻轻勾起,满怀爱意的抱起白软的小生命,眉眼轻轻弯起。
容铮翻开新的一页,摩挲着那些满怀爱意的文字,体会着一个母亲透尽生命的坚强,她将所有的美好愿望都倾注在了那个名字里——
“冬宁……”容铮看见这两个字,仿佛看见女人坐在窗台前,带着幸福的笑意轻轻摸着孩子的脸,一遍又一遍喊着:“冬宁,冬宁,妈妈的小冬宁。”
是了,1981年,欲海市,冬澜馨,钱国平,冬宁,在这个小小的记事本里一条无形的线将他们穿在了一起。
他强压住心底的震惊,不动声色地望向对面。冬宁一条胳膊死死勒住钱国平,微微朝他扬起下巴露出几分癫狂和坚定。屋里的三个人,彼此对峙,钱国平对冬宁身世一无所知,他丰富的前半生过往恐怕记不起来有个叫做冬澜馨的女人,更想不到对方会给他留下个仪表堂堂的儿子。冬宁更是满脸的不屑,眼里尽是对钱国平的厌恶和恶心,两个最亲的人此刻都恨不得杀死对方。
容铮不由得吁了口气,他只是掀开这尘封记忆里小小的一角,已经觉得沉重得喘不过气了。
他们沉默着,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容铮闭了下眼又再次睁开,他珍重地合上笔记本,手掌贴在封皮上,轻声问:“什么答案?”
冬宁那坚毅的脸上出现一丝微妙的变化,他隔空轻轻点着那记事本,抖着声说:“我要你找到她!”
同一时间,周鹏正捏着电话透过车窗望向不远处逼仄狭窄的巷道,这里污水横流,腥臭难闻,到处都堆着臭气熏天的垃圾。蚊虫成群结队得在巷道里飞舞着像一簇簇小龙卷风,老鼠和蟑螂也在黑暗里悉悉索索爬过,里面没有半点活人的气息。
附近街道主任提着一串钥匙火急火燎地一阵小跑过来,气喘吁吁地介绍:“你们要去的地方在里面,不过得快点,这里明天就要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