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宁喘着气倚着墙站在屋里的角落里,他透过窗户望着满山遍野闪烁的红光,像是在黑影幢幢的密林里潜伏着的怪物。外面全是里三层外三层的特警,他心里明白只要他踏出去一步就会被打成个筛子。眼前仿佛是一盘深不见底的死局,没有希望,没有未来。
不过,对一个抱着必死决心的人来说,一点都不会惊慌。
只要不惊慌,他就有主动权。
他不怕死,在直播里出现的瞬间,就没想过活着出去,他本该直接一刀抹了钱国平的脖子,然后自杀,可下手的瞬间,他感觉背后好像伸出一双手牢牢地握住了他的手,拦住他的动作。
那双手温热、粗糙、熟悉,手心有层薄薄的厚茧,那是双命运多舛饱经风霜的手,经历过风吹雨打,日月变换,那双手越来越沧桑,也越来越坚韧有力。他曾经无数次听人回忆起,那双手曾经绝代风华过,掌纹细腻柔滑,白玉般的手指,圆润指甲盖上涂着艳丽的红,轻轻拂过琴弦奏出引才子商人为之倾倒的靡靡之音。
屋内的温度在不知不觉间降低,空气中交织着臭气熏天的汗臭味呛鼻的柴油味令人发呕的血腥味,突兀地混入淡淡的带着脂粉味的香气,他听见了屋外隐隐约约响起了草木被风刮过发出簌簌的声响,闪烁着红光的门口像是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灯光倏地全灭,留下不见底的黑暗。
那香气越来越浓,在稀薄的空气中形成毫无间隙密网一般的雾气,浓郁的将他整个人笼罩在里面。
冬宁呼吸一窒,望向砖房的中间,灯一晃四周陷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独独将中间的椅子照亮,他耳边仿佛响起了高跟鞋的声音从黑黢黢的门口由远及近传来。
“哒——哒——哒——”
一抹刺眼的红强势地冲入他的眼睛里,接着四周响起了热情洋溢的鼓掌声,那鼓掌声混合着欢声笑语,仿佛是在大剧院里舞台下坐的满满当当的观众们等着即将到来的精彩演出。可他仔细伸头去看,却发现四周空荡荡的,只有那曼妙的身姿裹着红色旗袍出现在他视野里,在无边无尽的黑暗里,显得越发的妖艳诡异。
他努力睁大眼,女人朝屋里妖娆地走着,扭动着水蛇腰,每一步都像是精确地踩在人的心尖上,让人心旷神怡。可红色旗袍的女人脸庞始终模糊着像是覆了一层白膜,让人看不清面貌。那身影太过于熟悉,不需要辨认,他心里便会浮现出面貌——幼嫩的男孩最爱躺在女人的怀里听着那往日的记忆,任凭那双粗糙的大手摩挲着头皮,想象着在剧场里女人拨弄琴弦让所有人神魂颠倒的画面。
他看着越走越近的女人心里禁不住砰砰狂跳,他甚至想伸手去碰,张嘴去喊。
那女人却好像看不见他,径直走向那灯下的凳子,昏黄的灯光衬托得那红色的旗袍犹如涓涓流出的鲜血般艳丽,她抱着琵琶缓缓坐下,热烈的掌声欢呼声戛然而止。
他心里说不出的期待,他终于要听到无数次在脑海里盘桓想象的记忆,那声音会是什么样呢?会是气势磅礴令人热血横涨的怒吼,还是泉水般轻轻拂过人耳廓的呢喃细语。视线中女人鲜红艳丽的指甲拂过琴弦,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像是密密麻麻的八爪蜘蛛疯狂地爬上心头,他心痒难耐,满怀渴望。
就在这时,“铮——”的一声发出刺耳的尖响——琴弦断了。
女人抬起头,笼罩在模糊薄雾下的脸渐渐清晰起来精致的妆容变得一团混乱,她被妆容扭曲得五官猛地张大嘴发出无声的狂吼,那双如白玉的手无力地提起,手腕上全是猩红的血口,变得血肉模糊。
眼前的红色分崩离析,女人尖叫着跪在地上举着血肉模糊的手,无数的鼓点在冬宁的耳边响起,他瞪大布满血丝的眼睛,嗓子眼里想要发出声音的舌头像是被一只手紧紧的拽住,黑暗里那狂热的鼓掌声越来越激烈,人们的笑声变得扭曲尖锐,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刺耳得钻入他的耳朵里。
冬宁浑身一颤,那拼命逃离的声音如影随形的追了过来,他害怕得狂奔起来。
身旁的风呼啸得吹过,忽然脚下一个不稳,他跌倒在地上。这是个逼仄狭窄的小巷子,里面混合着男男女女尖利的笑声,不时在旁边一幢幢小窝棚里传出来。下水道里令人厌恶的恶臭味混合着低劣浓郁的香水味,巷子里总是在黑暗里亮起一盏盏红灯,那红灯代表着无底的深渊和无尽的罪恶。他眼巴巴地瞪着眼前黑漆漆的房子那盏灭了的红灯,心底充满了彷徨。
“嘎吱”一声门开了,从屋里走出个臭烘烘满身褴褛的老头,提着裤腰带满脸餍足地朝外走。他望向那个老头,橘皮一样的脸有着墙漆一样的白,脸颊上涂着两团殷红的腮红,嘴唇泛着青污——像个画了死人妆的纸人。那老人似乎感受到了目光,停住了脚步,浑浊的眼睛其中一只往下溜得一转盯向了他,他狠狠地一个激灵,忙退后一步,那老人俯下身想要碰他,那双往不同方向乱转的眼睛吓得他害怕得浑身发颤,像是在冰窖里,铺天盖地的恐惧围绕着他,那双冰冷僵硬皱巴巴的手慢慢朝他靠近……
一双温热粗糙的手抱住了他,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他听见一个温柔略带沙哑的声音疲惫不堪的问:“怎么又在这里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