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7月
欲海市城区
清晨第一缕阳光洒下的时候,老余像平时一样早起锻炼,今天是周一,一周的起始,也是一周里人最匆忙的一天。
他刚打开门,就听见外面喧闹的车笛声,其中还不时地混杂争吵喊叫的声音。他住在公路旁的低层老宅子里,这里终日和嘈杂相伴,经常半夜还会有喝酒的人在公路中间大吵大闹。不知道谁家夫妻俩又吵架了,老余想着,应该是四楼那对年轻小情侣。那对小情侣是新来的租户,整个大院里几乎没有原住户了,除了和他一样的孤寡老头,就是那些租户。
果然当他走到四楼,听见里面传出来压抑的哭声,这让他想起了他的女儿。那天,他疲惫不堪地推开门,一抬头看见女儿提着行李打算离开,他们静静地对视了几分钟的时间,仿佛过了几个世纪,他们都没有主动开口说话。最后他低下了头,缓缓地走开让出了通道,然后他默默走进了卧室关上了门,隔着薄薄的门板,他听见了那个压抑的哭声。
他慢吞吞地走下楼,楼下的下水道又堵塞了,粪水铺满了半个院子,到处散发着恶臭。
那是一栋一单元的下水道,他们一楼改成了小餐馆,餐馆里油腻的秽物经常会让整个小区荡漾在恶臭的海洋里。餐馆门是对着门路的,餐馆老板对于下水道堵塞对小区内部制造的麻烦毫不在乎。
他习以为常地绕开堵塞的地方,放佛没看见那些秽物一样,径直朝大门走。
他们的小区大门就是一块生锈的铁板,上面有块锁,每天早上六点门卫会起床把锁打开,然后回屋子继续睡觉。
他似乎是今天出门的第一个人,他推开铁门,发现铁门外站着个人。那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她穿着一件破旧的衬衫和不太合身的男式牛仔裤,背着比自己还大的书包。女孩浑身上下脏极了,像是在垃圾桶里打过滚,浑身散发着恶臭。
他看了眼奇怪的小女孩,小女孩回头正好和他目光碰上。女孩脸上挂着半干的泪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恐惧。她看见老余的瞬间,猛地扑上前,紧紧抓住老余的手臂,神经质地哭喊着:“救救我,救救我!”
老余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收回手臂,他看了眼小女孩,再看了眼四周,周围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这是一条小巷子,周边开满了小店,此刻都关着门,巷子里空空荡荡的,半个人影也没有,只有排头有一家早餐店这会儿有热气腾腾的水蒸气往外冒着。
老余把手塞进袖子里,脑袋里浮现出昨晚看过的新闻。最近周围冒出更多乞丐,那些乞丐在公共场所,利用人们的同情心索要钱财,实际上那些人是一个乞丐团伙。他们的每天个人收入比正常人工资还要高。
眼前的女孩应该是个乞丐,她脏兮兮的还带着股垃圾桶一样的恶臭味。还有明明对面有早餐店她却找我这个老头帮忙,另外离开这个巷子,往前走一百米不到的地方就是公路。因为那里有到各旅游景点大巴车的客运站,所以早已经是人来人往了,为什么这孩子不到那个地方去寻求帮助呢?
一切怀疑指向了一个结果——骗子。
老余鄙夷地看了女孩一样,心里想着年纪轻轻有手有脚的却不学好。他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接着飞快地离开,身后传来女孩哀求的细碎哭泣声,像是在求饶。他顿住脚步,觉得有点不对劲,当他回过头的时候,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他眨眨眼,感到不可思议,放佛那个突然出现的女孩只是一个梦境,他皱了皱眉,脚步如飞朝前走着。
早晨锻炼的地方是在他家马路对面。三百来米远的一块开阔地面,那是民政局的前院。很开阔,还有草坪,许多老人都在那里锻炼身体。
虽然这里老人很多,但是老余依旧和他们交流的意思。他是个怪脾气的老头,喜欢独来独往,但是他又喜欢热闹,算是个矛盾的人。
他女儿曾经埋怨过他,说他是个冷漠的人,也是个冷血的人。
他的确是个冷漠的人,但是他并不冷血,他一样会觉得孤独害怕。尤其是在街上遇见拿着带着孙子孙女笑得一脸灿烂的老人,他就会感到内心无比的空虚寂寞。
“我冷血吗?”老余小声问着自己,突然他脑海里浮现出刚刚那个小女孩的模样,那个孩子惊慌失措地抓住他,喊着救命……那个表情会是装的吗?一百米远的地方就是包子店,为什么那孩子不去那里求救呢?
阳光一点点撒满大地,给来往的路人和车辆都镀上了一层金箔。在阳光下,所有的事物都一一显露出真容来。刚刚那个女孩的表情动作神态,就像慢动作一样在他面前回放。
女孩死死地抓住他的手臂,他的手臂就算有袖子,依然会觉得有些疼。女孩哭喊着救命,惧怕的眼神让人心底不安,她的眼睛睁得很大,眼泪和血丝把眼睛挤得满满当当。她的脸面对着老余,而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似乎望向了别处,黑色的眼珠子死死地瞪着右下角,不停暗示着他朝那里看去。
老余努力想记起来那里有什么,他现在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惊惧,那个角落有什么?那孩子想告诉他什么?
老余怔怔地看向右下角,突然站起身,脸色唰地一片惨白,他疯狂往前奔跑。
他突然想起来,刚刚那个孩子的脚后面多了一双脚!
………
2011年3月
淮赧市高新区
周一下午,天将要黑了,这是下班时间,老桥已经慢慢热闹了起来,下了老桥,边上停着辆改装了的三轮车,车边上站着一对打着哈欠的老人,他们一个忙碌着收着钱,一个不停摊着饼子,嘴里南腔北调地吆喝着:“豆汁儿油条包子馒头花卷煎饼果子豆腐脑哟!”
一辆公交车嗖地停在了老桥旁,一堆拿着小吃的年轻人飞快挤上车,司机一直扯着嗓子喊:“朝后面走,后面还空着。”
徐川好不容易挤上车,他捏着鼻子,忍着胃里因脚臭味翻腾的抗议声蹲下了身子,他努力朝后挤着,希望能获得一丝丝新鲜空气和松和的落脚点,可等他好不容易翻过人山人海挤到末尾的时候,他绝望了,单腿站立,活像一只火烈鸟。
他们像是沙丁鱼一样被装进了罐头里,浑身散发着一股咸菜味道。
下车的时候徐川狼狈地扶着电灯杆干呕着,他大喘了两口气,看了眼塑料袋里碾碎的煎饼,此刻像极了人的呕吐物,在下次胃蠕动前他飞快地将煎饼扔进了垃圾桶里。
这时候,他的包“叮”的一声响了,他揉了揉鼻梁,飞快地把包里的手机拿出来看了眼。
烦躁地撇撇嘴,骂了句“操,臭婊子。”
突然,一只手横过他的脸,他一愣,转过头,是一个高大的男人。
他没有骂出口,隐忍着闭上嘴,刷着手机新博客,骂着难听的脏话。
等他疲惫不堪地挤下车,他的胃被颠来颠去早已经没了胃口,想起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他就忍不住吸气,祈祷着赶紧忘记当时的场景,咒骂着这些人真是没有公德心,自杀选在他们公司前面,害得他想起都瘆得慌。
徐川叹了口气,暗暗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这时,包里传来“叮”的一声短信通知音,他飞快掏出手机,想着一定是女朋友小丽,今天给小丽打了好几次电话,没人接。他兴奋地打开手机一看,紧接着下来是更大的愤怒。
他母亲是个霸道的女人,不知道该说她是成功者还是失败者。她从偏远山区嫁到了一座偏远的小山城,接着在那个做小生意都能发财的年代,赚了些钱,买了几套房子。
这短信是让他回家,家里遇上点租房纠纷,要强的母亲话语里不太客气。
他的愤怒来的莫名其妙,因为他的确没工作了,他妈要他辞职回家,这不正是一个借口吗?而且这一刻他的家里正遇见危机,他不该毅然回去吗?
如果要是忽略掉他每天能接到一条类似短信和电话,他的确会高高兴兴收拾包裹回家。实际上他讨厌回去,不是他嫌弃那座城市,是他讨厌他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