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时那种一到坏日子老天爷就开始下雨不同,这天阳光特别好,把残破的泥屋照得透亮。
王昌站在墙壁下的阴影里,想把自己融进黑暗,金色的阳光从窗户里钻进来,黑色的大苍蝇也跟着从缝隙里钻了进来。
王昌慢慢顺着墙蹲在地上,他看着母亲的脸,侧脸上细小的绒毛闪着金光,很美好,很干净。
他想起自己在学校里经常被欺负,那些高年级的学生脱了裤子在他身上撒尿,嘲笑他母亲见人就脱裤子。
周围的邻居也都嘲笑他,说他有个贱货母亲,万人骑。
有时候王昌捏紧拳头就想,要是母亲能死掉就好了,这样父亲就不会出去和人打架,而自己也不会遭受到辱骂。
苍蝇“嗡嗡”扇动着翅膀,绕着母亲的身子转来转去,最后停在了大腿上,沾着血,一动不动。
王昌从柜子上拿过一把蒲扇,想要把苍蝇赶走。
他捏着蒲扇好半天,手心都汗湿了,却一步不敢往前面挪。
他不害怕恶心的苍蝇,他害怕的是趴在桌上气若游丝的母亲。
他能听见女人轻微的发出“嘶嘶”的声音,那个上下起伏的音调,最后一个音总是拉得很长,他似乎听见母亲在喊自己的名字,用那种幽怨责怪的声音喊着他。
而且母亲的模样太可怕了,那张脸慢慢没了血色,粉红色的嘴唇慢慢发乌,泛着水光的大眼睛也变得黯淡无神。
特别是那股子越来越浓郁的血腥味,还夹杂着一股腐烂的臭气。王昌有种血把自己给淹没了的错觉。
他怕极了,隐约间觉得造成母亲这个样子的是自己。
母亲的声音越来越弱,眼泪从脸上滑落,她就看着自己的儿子,躲在角落里,手里拿着蒲扇,一脸害怕地看着自己。她想告诉自己的宝贝,自己不疼,自己也不怪他。
她一遍遍叫着儿子的名字,想唤他,却发现自己越来越没了力气。
好累啊,好困啊,她闭上了眼睛。
王昌紧张地挥舞了两下手里的蒲扇,他看见妈妈流泪了,他心里有点难过,却依旧一步也不敢走近。
他怕走上前,母亲会责骂他,就像平时恶狠狠地拿着棍子打他,火辣辣的疼。
不知道过了多久,声音没了,母亲也闭上了眼睛。屋里的苍蝇越来越多,“嗡嗡”恼人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响起。夏季的苍蝇总是特别烦人,王昌听别的大人说过,苍蝇是从臭水沟和茅房钻出来的,特别脏特别臭。
鼓足勇气,他挥舞着蒲扇。
苍蝇总算离开他了,这时候母亲已经睡着了,王昌从角落里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他踮着脚尖走到母亲身旁。
母亲脸上还挂着泪,王昌心里想着一定很疼吧,他歪了歪头,瞧见墙角有根棍子,上面很多血。
王昌回过头,伸手去擦母亲脸上的水,刚碰着王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母亲好冷,像是冰箱里的一块冰,冷得王昌手脚都凉了。他奔着小步子,跑回自己房间拿来毯子,盖在母亲身上,母亲睡得很熟,一动不动。
王昌端了个小凳子,拿着蒲扇驱赶着苍蝇。
天黑下来的时候,父亲回来了,他脸色很难看,眼睛还肿了。
他一瘸一拐朝屋里走着,瞥了眼趴在桌上的女人一眼,皱了皱眉。
只匆匆瞥了一眼,他就转身去柜子翻找了一阵,拿了些药,跟着坐下卷起裤腿,膝盖靑肿一片,腿上还有很多细小的伤口。
一瓶酒精直接浇了下去。
疼得他龇牙咧嘴,呻吟了一声。
王昌小声说:“妈妈睡了,爸爸不要再骂她了。”
父亲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
王昌又说:“妈妈哭了,哭得很伤心。”
父亲眉头拧得更紧了,他瞥了眼女人,伸手去戳了下,接下来沉默了,他转过头拿起墙角带血的棍子走了出去。
晚上他们吃了顿好的,父亲把鸡剁了混着山里的野草,熬了一大锅汤。
王昌手里抓着鸡腿,啃得一脸都是油,吃得一脸幸福,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吃肉了,父亲的果场这两年收成不好,很多时候他们只能吃野草熬的汤,加点盐其他啥都没有。
父亲经常守着林子不下来,说是老有野兽还有人去偷。家里的狗还没事可以出去找食,王昌经常饿得眼冒金星。只有母亲会没事给他带点吃的回来,王昌舔舔嘴皮,好像吃到了甜味。
国庆节的时候他们学校要组织什么活动,要交钱,王昌不敢回家要,每次要钱家里总会抱怨养了他这个只吃不产的玩意儿。
所有小朋友要交钱的时候,他默默躲在角落里,把头压得很低,不让人看见他。
“昌娃子!”
王昌听见有人叫他,他抬起头,看见周围同学一脸怪笑地冲他做鬼脸。他皱了皱眉,看见母亲笑着走了进来,她带了很多零食,还招呼其他同学去吃。
没人上前,王昌低下头看着脚趾头。
那些人悄悄说着脏,他听见了。
“你怎么不跟我说学校要交钱呢?我还是听隔壁二娃家里说起来,才知道这个事情。”
王昌小声说:“你怎么来了?”
“我来送钱给你啊。把钱拿着,早点回家,今天家里有肉。”
王昌拿过钱,一脸的复杂。
母亲又往他手里放了一袋零食,那袋零食王昌见过,二娃带来过。王昌想起那些传言,把零食丢在地上,母亲愣住了,抬头就看见王昌一脚一脚踩在零食上,眼里都是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