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子早就被他装进了口木棺材,停在院子里,拿布盖着,自己整天用草席裹着个洋娃娃,招摇过市。
徐大却是怕极了那瓷娃娃,像是见了个真人,吓得六神无主,直打哆嗦。
内有心魔,万物鬼怪。
徐老四沉吟一会儿,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面上却不动声色,反而是眯起眼睛,冷冷地说道:“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事情的来龙去脉。”
“什么……”
“果子咋死的。”
徐大结结巴巴说:“失、失足落水,溺、溺死的……”
“瞎说!”徐老四气急,伸手去抓扫把。
徐大忙扯住徐老四的裤腿:“爸,你就别固执了,你今天打死我,我也不能跟你说实情的,这事就这么算了吧,让我把果子带走,让他好生跟老三团聚。”
“那打死你你不说,那就我去死好了!”徐老四突然冒了句,接着转身就去撞墙,这可把徐大吓坏了,死了一个果子还得搭上一个老头,这事情要是传出去,那整件关于那人的事情就是坐实了啊。
他一咬牙,忙说:“我说,我说,果子……果子他是被人抓走了。本来,不会出啥事,但是您老太执拗了,那天非得急着回家,结果一到家,正好撞着了,没办法他们只能把果子抓走。”
徐老四一颗心沉到了底,仿佛有个人拿着把锯子一遍遍往他心窝子里据,他抹了抹眼泪,暗暗镇定了下,往跪在地上的大儿子身上踹了一脚,道:“然后呢?”
徐大不该说的已经说了,便没了顾忌,低着头道:“他们本来没想要孩子命,谁知道您老闹到了派出所,还怀疑上了老郑(邻居)……关键你还找到了那个证据。”
徐老四闭上眼:“畜生,畜生。”
他不停念叨,也不知道是在骂儿子,还是在骂凶手,或者是骂自己。
沉默了一会儿,他猛地睁开眼,看向徐大:“是谁让你装病的。”
“烟草厂的人。”
“这人是谁,你还想瞒我吗?”
“爹啊,你知道这干嘛,你光知道是烟草厂的人,你就该知道你什么也做不了!最近正在谈一件大项目的事情,你应该也听到风声了,国家这边正准备扶持一帮地方特色产业,咱们烟草厂要是能申报成功,那就能脱离破产的命运,连带着整个县城经济都会有大增长,这事情可是牵扯到咱们县城几百口人的生计大事!您老不考虑考虑他们,也得考虑考虑我们,多少人在厂里干活,拿着微薄的薪水养家里人。”
徐老四沉吟了许久,忽然想明白了些事情,烟草厂要做地方特色产业,拿国家扶持资金,少不了背后有一些复杂的关系走动。他这事情闹出来,影响的不是烟草厂,说小了影响的是县里未来的建设开发,说大了影响的是千家万户锅里有没有热饭。
思考了许久,到处乱跑的小鸡回了窝,嘈杂的小院恢复了宁静。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眼中充满了无可奈何与妥协,他轻轻摆摆手道:“果子你们可以带去烧了,给弄口好棺材,埋在老三旁边。”
徐大如释重负,脸上立马浮起笑容,谄媚笑道:“爹,棺材绝对买最好的。”
徐老四眯着眼睛看着自己傻儿子,心里觉得自己怎么生了这么个蠢东西。
徐老四忍不住冷笑一声,压低声音:“不过,他们连果子都该随意弄死,你就不怕他们也把你我给弄死?”
徐大一愣,他从没想过这茬,他连忙抬起头看向徐老四:“这……”
徐老四道:“二十几年前,你记得有个叫聂雄的小伙子被枪毙的事情。”
徐大回忆了下,过了会儿,连连点头:“记得,那时候闹得挺大,那女人去茅房上厕所,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了,下面都烂完了。那聂雄真是个畜生,他爸还是烈士,居然干出这档子事情,还好抓着了,给枪毙了。”
徐老四冷笑,阴霾着双眼睛看着他:“果子才五岁,什么畜生能下得了这手。”
徐大被这眼神弄得心虚不已,连忙低下头,不敢说话。
徐老四深吸一口气,看向远方,道:“那人是冤死的,错了……是害死的。”
徐大惊讶地抬起头:“不可能啊,**都说是他干的。”
“呵呵,我亲眼看见的,**那女人的另有其人……再说了,那女的将近四十了,那小伙才刚刚二十,我看着那孩子长大,和他爸一样,顶天立地的主儿,怎么会干这档子卑鄙无耻的勾当。”
徐大那手指抠了抠地上的泥,小声嘀咕:“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那小子是不是**。”
徐老四冷笑:“要真没猫腻,怎么当年查案子的那小民警在举报后没多久就被人给弄死了?”
徐大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是谁?”
徐老四掏出烟,点上,缓缓地吸了一口:“你想过没有,我已经闹到市里还寄了举报信去了,当年那小民警也是寄信到市里就给人杀了,我会不会也给人害死了?”
徐大连忙摇头:“不会的,不会的,现在啥年代了,他们不敢的。”
徐老四苦笑着摇摇头:“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不长脑子的小子。那小民警身份和我们不一样。正宗大学生,城里人,还带着大绿帽。前一天还好好生生回来,给人家属说没问题了,就等结果了,后脚就摔水塘溺死了,那小鱼塘有多浅,我下去也才到肩膀,有人质疑过吗?我看……不仅仅是我,连你都有可能被弄死。”
那个死字就像个封印,直接扎在了徐大的脑袋里,他颓然地坐在地上,浑身没了力气。
就算他再笨,有一个真理他还是明白的,就是死人不会说话。
沉默了半晌,徐大终于想明白了,他看向老父亲,既然二十几年前父亲能活下来,那现在父亲也肯定有办法。
徐老四看他的样子,叹了口气,低声骂了句废物,他缓缓地站起身,拍了拍腿上的灰尘,看了眼禁闭的大门,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带着儿子走进了屋。
再出来,徐老四离开了小村庄,住进了县城大儿子家里,徐三和果子换了坟地,修的十分豪华,和县长家比那也不差。
隔三差五的,烟草领导还慰问下老头子身体情况。
周围人看在眼里,面上装糊涂,心里却门清儿。
保守了多年的秘密,总有重见天日的一天,八年过去了,他的腿越来越蹒跚,走路越来越不利索,眼睛也越来越不好使,他想着是不是得带着这个秘密进棺材,没想着今天赶了个碰巧,是该给果子报仇了。
但是他不能急,要一步步来,他不确认眼前的人是否能如他们所说的扳倒那些人,他手里的牌不能全打出来,他想了想,说了个名字。
“赵主任。”
舒墨连忙打开资料开始翻找,过了半晌,拿出一张纸,递给徐老四:“是不是这个人?”
徐老四看了一眼,心下一惊,资料都随身带着,这些人真是冲着那些人来的,他镇定了下,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点点头:“有他。”
周鹏忍不住插嘴:“还有谁?”
徐老四没吭声,低垂着眼睛,似乎在思考。
“哎呀,老人家。”周鹏急了,时间不早了,就要到他们和某人约好的时间了,“你就给我们直说了吧!”
容铮微一沉吟:“有何方吗?”
徐老四愣了下,愕然地抬起头,看见四人正盯着他,那眼神里有东西。
他心中微微一颤,不知怎地,他忽然觉得,等了多年的机会来了。
徐老四说:“有他,还有孙长峰。”
容铮皱了皱眉,转头去问舒墨:“孙长峰是谁?”
舒墨翻了翻资料,下一秒神色有些震惊,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愕然地张开嘴,看向容铮:“烟草集团公司董事长,还有个身份……”
容铮面色一冷。
舒墨小声说:“xx委员会代表。”
容铮冷冷笑了下,官还不小。
……
……
烟草集团公司总裁办公室里,大清早的,开着大灯又开着台灯,把整个屋子照得跟磨光了的珠宝,亮澄澄的。
屋子后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张合照,站着五个人,依次顺序是,何方、xx书记、xx组织部部长,xx领导,然后是孙长峰。
后面还有个锦旗:为人民着想,办好事,办实事——何方。
何方看了眼墙上挂着的时钟,没好气地说:“这些警察也太不靠谱了,约好了十点半,结果现在十点四十了还没来,可真够大牌的。”
秘书一扭一扭妖娆地走进屋,笑了:“可能堵在路上了,你看十一点的会……”
何方眼皮抬了抬,冷笑道:“咱们不能因为他们的不遵守时间,就把我们自己的事情给耽误了,会照开不误!”
秘书捂着嘴:“何总您真霸气,那要是一会儿**来了,怎么办?”
何方笑了,伸手勾了勾秘书的小翘鼻:“让他们等着。”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发出“嘭”的一声巨响,何方皱紧眉头,嚷嚷道:“出去看看,发生什么事情了,别又是哪个来要钱的,不知死活!”
秘书连忙迈着小碎步朝前跑,还没跑到办公室中央,门猛地就被打开了,秘书吓得,连忙退后,何方扶了扶眼镜,站起身,看向来人,大声喝道:“你们是谁,敢闯到这里来,我报警抓你们!小刘,赶紧给张所长打个电话,让他赶紧派人……”
来人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说道:“不用了,警察,我帮你叫!”
说完,外面涌上来一堆警察,其中有一个就是他口中的张所长。
何方愣在原地,还没回过神,呆呆地看着张所长:“张、张所长?”
张所长眉头微微皱起,别开视线,低下头,装做不认识他。
何方瞪圆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现在发生的事情,接着耳边就响起了秘书娇滴滴的求助声音:“何总,何总,怎么办,怎么办?”
何方抹了抹额头的汗,识时务者为俊杰,他笑了笑:“几位不是为了我儿子的事儿来的吗?你们要问啥就问,我一定配合,叫那么多人来干嘛?”
来人在门口,门框顶部几乎**他头上,他却站得笔直,头都没低下过,这人两边站满了警察,气势却明显压上那些人一头。
何方咽了口唾沫,有些害怕。
容铮走进屋里,冷冷地睨了他一眼,还没等何方说话,后面又跟进来个走路有些蹒跚的小老头。
老头走进来,看见他,眼睛一亮,憨厚地朝他摆了摆手。
“徐、徐老四!”
何方颓然瘫倒在椅子上,这会儿心里只有两字,就是,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