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徐老四抱着孙子尸体悲痛欲绝,再一想那屋里留着的白浊和血迹,脑子里一股血就窜了上来,死活要给孙子做尸检。
徐老四是个老实人,一向秉着不找事、不闹事的座右铭过日子,不过不是还有句话,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徐老四没肯罢休,既然证据搞丢了,那就得给孩子做尸检。
尸检说溺死,他说不信,孩子拉屎那地儿都烂了,溺死你他娘的大烂**。
平日里干活的老男人没啥文化,就一张嘴脏话骂出来,绝不比碎嘴太婆来得轻松。
事实证明,人老实,那是没急火了眼。
徐老四合计,自己活了这么些年岁了,也够了,现下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给孙子讨个公道。
他拿草席子把孙子裹上,带着个小板凳,就坐在县公安局门口,对着门口上的“秉公执法”四个字骂。
骂了不一会儿,县公安局里冲出来几个没穿制服的壮实男人,说要把他抓起来,这他不怕,被关进去不用干活就有饭吃。
不过嘴上强硬,动作却缓了,不是徐老四怕了,是徐老四懂个道理,抓进去,就得闭上嘴。
徐老四一个老实人活生生被逼成了泼皮无赖,有人出来他就躲,没人出来他就闹腾。
县公安局没办法,拿他那游击战术实在没辙,有人出了歪主意,让他们去威胁他,要是再在县公安局门口闹,就帮他个忙,把孙子给火化了。
徐老四气得血压升高,可是他哪里能跟这帮人斗,只得窝着气抱着孙子尸体回了家。
走之前,他看着县公安局门口几个镀金大字,对着“呸”了声,心想,老子明天就去城里告你们。
他还真去了荷溪市公安局,额头上捆着块白布,穿着丧服,抱着孩子尸体,挂着个纸牌,跪在地上,开始嚎啕大哭。
不一会儿周围就围满了人,全是看热闹的老百姓。
他对着围观的人痛诉:“**的畜生啊!把我孙子给糟蹋了,五岁啊,就把孩子扔水塘里弄死了,公安局还不管,把证据都给我弄丢了……这什么世道啊,还有没有天理啊!”
这事儿本来挺小,结果被徐老四一张嘴捅破了天,现在不仅仅是全县的人知道了,连城里也有风言风语在传。
一句话还没说完,忽然街上冲出几个男人,他还没反应过来,那些人就一把抢起孩子尸体要跑。
群众看了本来想躲的,有个颤颤巍巍的老大爷听了徐老四的哭诉,直掉眼泪,立刻冲上前去拦,周围人见八十多岁老大爷都敢上,他们怎么就不敢了,一时间,一股豪情万丈的劲儿一拥而上,一帮人前仆后继把歹徒围追堵截给拦住了。
徐老四急冲过去,抢回孩子,跟着还抡了几拳在那些人身上,几个男人见周围人渐渐多了起来,心里也害怕了,便踹了徐老四两脚,跑了。
徐老四摔了个狗吃屎,脑袋磕在台阶上,眼睛砸在地上。一张黑黢黢的老脸,一块红一块黑,看起来狰狞可怕。他倒是心里庆幸,总算是保住了孩子,不过怎么他跪了半天,没等来半个**出来,来的却是一帮子土匪无赖?
庆幸之余,他忽然意识到,连市公安局都管不了,他该去找谁呢?
那一瞬间,徐老四心中涌上了万般绝望和无奈。那是一种含着沙子在嘴里,怎么也吐不干净的感觉。
然而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灰溜溜地抱着孩子的尸体回了家。
虽然徐老四回了家,但是今天这趟**没白去。
经过他的一番闹腾,一时间,关于五岁孩童的死因,众说纷纭。
本来县城落后,没什么娱乐,除了没事晚上关关灯,跑人家媳妇床上滚一滚,就是七嘴八舌地说八卦事情。
听说徐老四孩子被弄死了,帮忙看孩子的邻居跑了,又听说公安局故意把证据搞丢了,再一研究那天事情的始末,一个可怕的传闻很快就在镇上蔓延开来。
有人说,孩子丢的当天,县城里来了几个大领导,视察烟草厂的日常工作。
还有人说,厂里有好几个工人见着,有个长得像徐果的孩子,被人捂住嘴往那大领导的黑色大轿车上塞。
传言越来越厉害,烟草厂领导震怒,带了帮人连夜去了徐老四家。
晚上,天黑了下来,月亮刚爬上对面的小山包,还没来得及洒下皎洁的月光,就被一片飘来的乌云给挡住了。
四下黑漆漆的,河田里丑陋的爬虫飞蚁探出头,荒野里凶恶的狼犬野猫开始狂吠。
有人探出头,听见几声咒骂,忙掩上窗户,把电视声音放大,新闻开始播放,美好的未来在展现。
xx地回归祖国十周年。
xx军建军五十周年。
国家要出台新政策,加强新农村建设。
华国的第一颗人造月球卫星将要冲入太空。
每天发生的都是值得庆贺的事情。
县城里的烟草厂要融资了。
县城里的烟草厂要上市了。
县城里的烟草厂要扩大生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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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老四家有人死了。
徐老四家的五岁娃娃死了……
徐老四家的五岁娃娃死之前被人糟蹋了……
声音从高到小,到了最后细如蚊呐。
徐老四抱着有些发臭腐烂的小孙子,坐在家门口,对着大街骂。
他脸上还有伤,左眼下青乌,额头上肿了个老大的包。
白天在荷溪市市公安局弄得伤,疼得钻心。
他大声朝着天空咒骂,躲在黑暗里的鸟兽惊起,沿着乡间小路朝外飞去,几辆车正扑哧扑哧开来,扬起漫天灰尘。
骂得累了,徐老四回屋提了一壶凉茶,润了润嗓子,再回到外面。
门外停了几辆黑色轿车。
白底红字,**所有。
徐老四想起传言,眼眶泛红,提着凉茶冲上去要跟他们拼命,这时候,车门开了,下来一人,他手里的茶水泼了出去,把那人淋了个落汤鸡。
这人眼熟,前些日子腿还绑着绷带,现在倒是站得挺正,是徐老四的大儿子。
本来徐大是不想来的,但是领导们都劝他,他是徐老四亲儿子,这事他出面最好,让他去劝劝徐老四,要是事情办成了,肯定给他升职当个小领导。
他略微犹豫了下,想着自家老二坐办公室,开小轿车,而自己还骑着个老飞鸽,半个翅膀都掉了,就快飞不动了。再想想孩子已经去了,虽然对不起老三,但是死人总不能给活人添麻烦吧,想了想他便答应了。
父亲的两只眼睛,在黑夜里格外的亮,徐大心生畏惧,下意识想躲,耳边又传来一声警告性的轻咳。
徐大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转头看向徐老四,咧开嘴皮笑肉不笑,唤了声:“爸。”
徐老四“嗯”了一声,转头进了院子。
徐大深吸了一口气,暗暗给自己打了打气,缩着脑袋跟着进了院子。
一关上门,还没等说上自己想了上百遍的开场白,迎面就是一根大扫把,对着他劈头盖脸打了下来。
老人眼眶红肿,脸上挂着风吹干的泪痕,咬着牙,目光凶狠,看他不像是看见亲儿子,而是看见了上辈子的仇人。
噼里啪啦,院子里养的鸡毛到处乱飞。
徐大挨了一顿打,鼻青脸肿,跪在地上低垂着脑袋,大气不敢出。
徐老四打累了,喘了口气,直接坐在地上,扫把丢在一边,眼眶通红,风夹着鸡毛吹了过来,他抹了把眼泪,呛人得很。
他抬起头,伸出手指,指着徐大:“畜生!”
“爸,你听我解释!”
“解释个屁,你去给老三解释去!”
“这……人死不能复生。”
“那我就找个垫背的。”
徐大仔细看了眼老父亲脸上的表情,双目圆瞪,鼻孔放大,嘴角下耷,已经是怒极了。
徐老四真的想**。
徐大咕噜大力咽了口唾沫,回想起父亲年轻时候的凶狠劲儿,额头上便起了密密麻麻的汗。
屋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恶臭,他忍不住悄悄去看,院子中央,一张花布里裹着半张有些腐烂的脸。
徐大移不开眼睛,心里恐惧万分,他暗暗念着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保佑,他真不是有意想害徐果。
他事前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听了主任的话……他也就是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突然,灰蒙蒙的眼珠子动了动,徐大吓得六神无主,他半张着嘴,伸手指着徐果的脸。
他,再看我!
忽然眼珠子往眼眶外面一凸,白色的珠子猛地掉了下来,咕噜咕噜滚了滚,落在了地上。脸上黏糊糊的红黑窟窿里一只黑色长足虫迅速地爬了出来。
徐大一口气没上来,瘫软在地上,开始呕吐。
徐老四冷笑:“怎么,侄子跟你打招呼你就这态度?”
徐大脸色苍白如纸,他气若悬丝道:“爸……果子这样不能入土为安,会、会成为孤魂野鬼的。”
徐老四笑了:“这不正好吗?谁造的孽,就让果子去找谁。”
这话刚说出来,徐大立刻吓得魂飞魄散,准备好的说辞,一时间说不出来,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
他爹疯了!
徐老四看着自己大儿子在那儿指着果子那张裹尸布,疯来疯去,顿时有种钻心的疼浸入五脏六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