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抖擞着身体,将整个身体蜷缩成一团,黑暗里她的眼睛亮得吓人。
爸爸,爸爸……
一声声不安的呼唤像是从喉咙深处低压着嘶吼出来,她用细小的手指轻轻抠挖着墙壁,指甲缝里塞满了泥沙。
“出来,走到前面。”带着呱噪的诡异音调从屋顶的一角传出来。
循着声音女孩摩挲着墙壁,把自己从角落里撑起来,用手肘在地上往前爬行,像一只慵懒的猫将身子整个暴露出来,昏暗的灯光霎时从天花板覆盖下来,整个房间亮了。
狭窄的房间里,吊着一盏玩具镂空花灯,这地方看起来像是个狭小的盒子,只能站得进去两个成人,还得佝偻着腰。墙壁上的排风扇嘎吱嘎吱的转动,地上铺满了厚厚的软垫,堆积着各种各样的布娃娃,一侧的角落有挂着透明的塑料布,依稀看见里面放置着一个马桶和一个洗浴喷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牛奶夹杂着麦片的香味。
女孩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身上的皮肤与周围的墙壁一样惨白,她瘦弱得像只小麻雀,穿着一件不太合身的小裙子。布料紧紧包裹着她的身体,裙子已经短到只能勉强遮住臀-部。她忐忑地睁大双眼,爬到屋子的前面,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安盯着屋子的一角。
“跳舞。”声音没有起伏,放出一首欢快的儿童音乐。
女孩没有犹豫,好像早已经习以为常。她展开双手,开始在屋子里转圈,不过,屋子太过于狭窄,好几次她的手指碰触到了墙壁。空气里开始夹杂着有喘息的声音,到音乐结束的时候,声音最后发出一声低吼,接着周围恢复了一片宁静……
……
……
周鹏瞥了眼墙上挂的时钟,离下班时间还有半个多钟头,他坐在办公室里,手里拿着份文件,一双-腿颠过来颠过去,来回闹腾。
这会外面天空阴沉沉的,空气潮湿到处弥漫着一股泥土腐烂的气味,不时有细小的雨点砸在窗户上,玻璃上很快聚集了一层雨幕,一丝光也投不进来,透过窗户往外看就连行人的样貌都扭曲狰狞了起来。
周鹏支着下巴,手里燃着的烟烟灰撒了一桌,收尾工作忙忙碌碌一个多月过去了,一起惊天邪教活人祭祀大案就这样湮没在时间的长河里,没有媒体的接连报道,没有政-府的表彰大会,更没有网络热博的推波助澜,一系列人员的下马也没能掀起多少浪花。
大抵是逝去的几十上百条生命不甘心,一连下了几十天的绵绵细雨,整个淮赧市都见不到半点阳光。周鹏掐灭手里的烟,之前他本来想感叹下老天爷心里都同情受害人的遭遇,结果感叹了半截还没说完就被雷局给堵了回去,明晃晃的限教令封住了所有人的嘴,谁也不敢顶风作案,就连感叹的话全都憋在嘴里说不出口。
重案组算是把身上的重担给脱去一层,周鹏也是好不容易得了闲,本来应该欢天喜地,此刻却是愁眉不展,如果要说有什么最让他头疼,那就是这满篇密密麻麻的学习文件。
想到这里,他揉了揉太阳穴,快过年了,外面街上一盏盏红灯笼都挂满了,眼看要到了阖家团圆的日子,雷局直接把他给抓到办公室里,并且下了死命令,让他赶紧在春节前把学习感悟写了,否则——
回想起雷局意味深长的眼神,周鹏脑仁儿就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其实写学习感悟、检讨、报告这些东西,周鹏倒是从来没怕过,自从前两年魏威来了市局后,他手里的这类繁杂的东西基本都有了最终解决办法,只要腆着脸耍耍无奈,基本这事情简单就过了——魏威帮他写。
可是这孩子最近不知道在做什么事情,一到下班的点,便急急忙忙收拾东西离开,周鹏几次想找他,都被义正言辞地拒绝了,说自己最近在忙什么家里事,甚至一脸严肃地教育他,让周鹏也要学着自己成长。
家里事?无非就是和廖城嘉那混账东西的破事,难不成是要见家长了?
想到这里,周鹏嗤笑,这种放不到台面上说的事情,就不提魏威家里,单说廖城嘉家里面那老爷子就不好对付。
不过他也没心思去担心,最近他老看报纸上写:孩子长大总要嫁人,就算对方不是个东西,做老父亲的也得忍着,孩子喜欢那就是最重要的。
周鹏咬着笔筒子,看了几遍第一行的红字,心里隐隐憋得慌,就这么十几个字硬是一个笔画都读不进去。
门外忽然响起了叩门声,周鹏好不容易嗑进去的两行字,瞬间又跑了没影。
周鹏没好气地抬起头,就瞧见门口倚着一个许久未见的大老爷,戴着一顶民国老爷戴的黑色小圆帽,留着标志性的八字小撇胡,似笑非笑地冲他咧嘴打招呼。
“吕八爷,怎么有闲功夫到我这里溜达啊?”周鹏没好气地把资料合起来,就见着吕傅勋丝毫没有一点做客人的样子,直接溜达进了他的办公室,扯开椅子坐了上去。
邪教案破了后,淮赧市风平浪静了一段日子,特殊案件调查组就处于半解散的状态,各自回了原工作岗位上待命,该回学校的回学校,该回研究所就回研究所。
而吕傅勋和容铮则是直接成了周鹏的顶头上司,直接在省公安厅里挂了名,本来属于平级的同事,摇身一变,高了自己不止一个警衔,想到这里周鹏就气不打一处来。
吕傅勋似乎没有自己不受欢迎的自觉,翘起二郎腿,一坐下,一双小眼睛来回在桌上看,紧接着眼睛一亮,自来熟的从周鹏的桌上拿了包牛肉干,拆开就往嘴里塞,周鹏没来得及抢,盯着开了的肉干袋子,心疼得无以加复。
这牛肉干放在桌上得有两三年了,是魏威转正的时候,魏威家里给捎来的,只有两袋,魏威给了办公室一袋,另一袋直接给了他,很有历史了。
周鹏不大爱吃这些零碎,加上自己忙,居然给忘记了,后来想着时间太长了没准长绿毛了,没想到今天进了这家伙的嘴里。想到这里周鹏努力压住嘴角幸灾乐祸的笑,做出一副捶胸顿足悔不当初,连带着看着吕傅勋的脸,怎么都觉得面目可憎的样子。
吕傅勋吃了两块,看周鹏捂着心口心疼的模样,浑然没察觉到时光在牛肉干上流逝的光阴,还吧唧嘴,伸出大拇指开始夸肉干味道不错,看周鹏痛心疾首,心里越是开心自在,到了最后才终于想到了正事冒了句:“今晚有空吧?”
周鹏没好气地瞪他,把手一摆:“没空,我手里好几份报告呢,还有什么上面下来的组织学习报告要写,这不正烦着呢!”
“哦。”吕傅勋看了眼桌上厚厚的文件,接着眼珠子一转,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这简单啊,直接把核心论点挑出来,顺着对上面的政策一通夸,再加上点瞎编乱造的人生感悟,两三下五千字到手。”
“你说的容易。”周鹏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问题是这一大篇一大篇的,我根本看不出什么核心论点,我连这个标题都没看懂他们到底想表达个什么意思。”
吕傅勋哈哈笑了两声,捋了捋胡子,压低声音说:“最近我有几个学生正好有空,他们平日里就没事帮人写写报告,赚点零花钱……”
周鹏大义凛然摆手打断他的话:“怎么能这么做呢?就算是不会,也不能想这种作弊的方法……但是嘛,有时候我想这些学生过的也不容易,最近看了不少报纸,都在说现在年轻人压力大。你想想,一年学费生活费多贵啊!”
吕傅勋露齿一笑,大力点点头:“就是,在淮赧市光是房租一月就要好几千,更别说吃饭了,一顿就好几十元钱。”
两人感叹了番物价水平越来越高,房价也一天一个样,才过了小半年几乎翻了一倍,就是工资死活不长。还感叹现在的大学生日子是不好过了啊,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直接把学生们住的还是宿舍,吃的还是国家补贴的食堂这事给忽略掉了。
最后,周鹏说两百,吕傅勋说八百,两人讨价还价了半天,最后都退后一步折了个中五百成交。
周鹏掏了半天钱包,心里在滴血,脸上也是万分不舍,一个钱包掏了十几分钟。吕傅勋实在看不下去了,直接把钱包抢了过来,把里面的钱全给掏了出来,正好五百,周鹏心里犯嘀咕,这吕傅勋难不成知道他钱包里到底有多少?
“你也真是穷,一个堂堂一线城市的市公安局重案组组长钱包里只有这么几张红票子,说出去都让人瞧不起。”吕傅勋瘪瘪嘴,把钱揣进自己兜里。
周鹏咂咂嘴,眼睛直勾勾盯着钱票子进了吕傅勋包里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厉色骂道:“我说你个碎嘴篓子,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说到这,周鹏冲自己比了个大拇指:“懂什么叫清廉吗?我这就是!懂什么叫勤俭持家吗?我这就是!”
“哟哟哟,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啊。”吕傅勋看了他一眼,接着脸色一变,带着几分贼笑凑到周鹏跟前,“其实吧,我也是挺喜欢你这节约的习惯的。你看啊,现在的年轻人啊,都不懂存钱的道理!有一分花一分,根本不知道以后这日子哪哪儿都用钱!你看这结婚,养老婆,养孩子,养老人,啧啧,这算起来,可得花上不少钱呢。”
“那可不!”周鹏点头称是,叹了口气,他这几句话说到了周鹏的内心深处,别人都说他抠门,其实啊,他就是考虑到了日后。这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不是随随便便能过的,想到这里便和吕傅勋推心置腹起来。
“老哥还是你通透!以后这钱啊,到处都是用的地方,平时还没啥,就怕家里有人生病,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现在的医院住几天基本家底都得全给抽没了。咱啊,也是见了不少这类案子,白发人送黑发人,那叫一个惨啊!”
吕傅勋捋了捋胡子,眼珠在眼眶里骨碌骨碌转了圈,紧接着做出一副神秘的样子,冲周鹏招了招手,压低声音说:“你还记得我前些日子跟你说的事儿吧?”
周鹏眨了眨眼睛:“什么事?”
吕傅勋呵呵一笑,悬空用眼神点了点周鹏的裤裆,一语双关地说:“咱也是时候溜溜鸟了,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我家里有个表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