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话也太耳熟了,听得太多耳朵都起茧子了,在场所有人都嫌没有新意,他们神情闲淡望向妇人,看着她撒泼演戏,虽然台词没有新意,但动作神态都无比精彩,忍不住都要拍手叫绝了。
演戏要有观众,吵架要有合作对象,妇人吵吵闹闹折腾了好一会儿也没见着有人回应,自然也就偃旗息鼓。她一张论得上滑稽的脸上,从嚣张渐渐变成不安,踌躇地站在原地盯着站在眼前的人,两眼呆滞,心里可能在盘算到底单独被提溜过来是要干嘛?
她紧紧咬着牙齿,腮帮两块咬肌惴惴不安跳动,目光从站在眼前的警察扫过,像是在怀揣着什么大招酝酿着,接着她瞳孔一缩,像是见着鬼一般,震惊地指着前方:“你、你——”
舒墨平静的站在她身前,没有托尼老师和唱戏大妈的帮助,再加上厚重的刘海和眼镜,让他看起来有些平凡,但五官轮廓是不会变的,几天相处下来,多多少少会有些印象。那时候她还上下打量舒墨,朝身旁的学员调侃:“绝不能让自己儿子也变成那个熊样。”
也就一天不见的功夫,这人就居然变得不一样了,这也不太可能吧?
她又不确定起来,眉头皱得很紧,疑惑又不解地把眼睛眯了起来。
容铮拍了拍舒墨的肩膀,妇人的戒备心很重,很不配合,他们又在和时间赛跑,想让妇人开口,只有舒墨出马了。
舒墨当然明白,他朝妇人笑了下,摘下眼镜,伸手把刘海才从额头上撩起来,然后像个小痞子似的朝对方一挑眉,轻蔑的笑了下,然而语气却是恭顺的,喊了声:“姐。”
妇人一愣,对着舒墨左歪头右歪头端详了好一会儿,不太确定地小声问:“小舒?”
舒墨冲她笑了下,脸瞬间从痞里痞气的纨绔子弟变成了温顺谦和的少年:“姐,是我,舒墨。让你来,是有些问题要麻烦您。”
见到了熟人,葛茜心里那点恐慌顿时烟消云散,甚至还有点底气,见舒墨将眼镜戴上,还有些不明白:“小舒,你、你近视?这这这什么个情况,还有我怎么后来没见着你了,你也被抓过来了?等等,你和他们……我怎么搞不懂了?”
“姐,你先别紧张。”舒墨顺了顺她的心,拿出证件拿给葛茜。
葛茜接过手里端端正正看了好几遍,一边看还一边不时地抬头仔细端详了下舒墨的脸,最后明白自己被骗了,没好气地涨红着脸指着舒墨鼻子骂了两句:“坏小子,你也太坏了,居然骗我。”
这一瞬间,葛茜觉得火冒三丈,想她葛老三快六十了,这辈子在商场上算得上叱咤风云,没啥不能解决的事情。
三十五岁之前还在人家家里做保姆,她做事细心认真手脚麻利又干净,很快就做出了口碑。那时候保姆还是很稀缺,一般都是人才市场挑,但素质参次不齐,经常遇见的不是手脚不干净要不就是粗心大意不会做事的。很多人询问她身边有没有啥人可以到他们家里做事的,大家都有个惯性,觉得这人好,她介绍的人一定也不差,葛茜当时也不知怎地忽然灵光一现,发现了这是一个商机啊,于是自己拉了几个姐妹开始试着拉熟人入伙,从中赚取一些介绍费。
一开始收的也不多,也就二三十元钱,大家意思意思包个小红包,时间长了,她口碑好,无论是雇主还是想找工作的都会找上她,这钱就越滚越多,比她做保姆还能挣不少钱。
后来她干脆辞了职,寻思着盘了小门面,就是手头紧,钱不够。
原雇主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听了葛茜的想法,便大力支持她,还说要投资她,这下终于是开起了家政服务中介所。因为她这算是淮赧市第一家,也是独此一家。那段日子里,老天爷可能格外宠爱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家政中介所刚起来就火了,后来她又觉得找保姆麻烦,质量老出问题,干脆自己来选人,然后自己来培训,家政公司就这么开起来了。
如今在淮赧市里她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要是传出去被一个小娃娃给耍得团团转,她老脸还要不要啊,想到这里,忍不住瞪了眼舒墨:“好呀,你个芽娃子,小小年纪就这么会骗人,你说是不是你让我们培训班全都被抓起来了!”
葛茜平时精明,在这个心灵培训班上却是犯了糊涂,丁帆这伙人就是瞧准了他们这样的学员,有钱没啥文化,就是别人说的人傻钱多,好忽悠,好洗脑,好赚钱。
舒墨没生气,反而是柔和地笑了笑,像只温顺的小羊羔,还去提了张椅子让葛茜坐,葛茜看他这模样脏话到了嘴边,给咽了下去,没好气地说:“你这是有事要求我吧,别绕圈子,直说好了。”
舒墨朝容铮看了一眼,看容铮朝他点头,他才往下问:“葛姐,我的确有事相求。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您还记得我们之前那堂‘看清自己’的课吗?”
“当然记得,”葛茜瞟了容铮一眼,闷声闷气说,“我又没得老年痴呆。”
舒墨点头:“我记得你说过,胡鹏害死了他儿子,我就是想跟您了解下到底怎么一回事?”
葛茜一愣,慌乱地摆手:“不是,我那不是那个意思。”
舒墨知道她误会了:“你先别紧张,我查过资料,登记的是意外,我是想问过程,为什么你会说胡鹏害死他儿子?”
葛茜还是觉得舒墨这是在找借口,她忍不住喊起来:“哎,这事儿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弟弟,胡鹏吧,没有杀死他孩子!是这样的,当时他们夫妻俩闹离婚,在屋里吵架还丢东西,孩子就被吓着了,往阳台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孩子就从阳台上翻了下去,没了。”
说到这,葛茜唏嘘不已,直说那孩子才六岁大啊,准备要上小学了,头天还见着他,第二天就这么没了,一个活生生的小不点,变成了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任谁心里也不落忍:“这没有监控,但夫妻两人是在客厅吵架,孩子是翻出去从阳台掉下去的,是个意外。”
“我们气啊,孩子从阳台掉下去的时候,他们还在吵,等邻居找上来,他们这两夫妻才知道孩子掉楼下,你们说做父母的怎么能做得这样糊涂呢?光吵架去了,孩子也不管了!他做父亲的,孩子死了,这责任不在他身上在谁身上?”葛茜说话带着上了年纪的毛病,一件事翻来覆去重复强调,深怕别人听不明白。
舒墨还想问,但葛茜声音更大,这时候,容铮皱了皱眉,他眼神微闪,突然问:“胡鹏为什么要离婚?”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全场的人能听见。
葛茜一个激灵,闭上嘴,扭过头看他。
容铮走到葛茜身前,他长得高大,加上面无表情,带着不可忽视的压迫感,葛茜心里“咯噔”了一下,忽然大脑里一片空白,只就着方才那个问题径直解答:“因为他是同-性恋。”
说完,她整个人哆嗦了下,蓦地抬起头看向周围人,连忙捂住嘴。
早在胡鹏小的时候他就和其他男孩不大一样,他不爱打球到处玩泥巴,就爱和小姑娘们玩家家酒,最开始家里人还觉得孩子是秀气,也没多管,后来慢慢地就觉得不大对劲,怎么从来没见着他说有女朋友?
后来就那么不凑巧,胡爸爸去酒店应酬,喝多了不太舒服,出去想吹吹凉风,结果就瞧见了胡鹏和一个男人手拉着手,两人有说有笑的。
虽然只是牵牵手,但是胡爸爸总觉得心里不太顺畅,好像有个东西压在胸口上,一口气半天喘不上来,他也不知道怎么了,鬼使神差地跟在了胡鹏背后,这一跟,差点高血压犯了。
胡鹏和那男人在一处河边正有说有笑的,突然两人就抱在了一起,滚做了一团,那嘴亲得啧啧作响,胡爸爸当时就气血上涌,猛地冲上前,一脚就踹上了压着他儿子身上胡乱摸的小子。
那天以后,胡鹏就被家里管得死死的,胡鹏闹过哭过,绝食过,后来家里人一合计,一个亲戚提起来精神病院好像可以治疗这个,胡爸爸一听可以治疗,顿时就喜上眉梢,赶紧拉着胡鹏去了精神病院。
那时候对于同-性恋患者的治疗,基本靠电击,吃药,强迫看男女动作片等行为来纠正。
最开始胡鹏还闹腾,后来没多久胡爸爸就说再去医院看孩子的时候,孩子基本不会反抗了,不禁觉得这钱没白花,力使在了刀刃上,别提多高兴了。
经过了两期的性向修正治疗,胡鹏总算是回归了“正常人”的行列。
没多久就在家里人的安排下相亲认识了女人结婚生子,他们觉得这总算是石头落下了,以后不再会有问题了。
谁能想到,去年这儿媳妇忽然跑到胡家又哭又闹,非要离婚,这怎么得了,孩子都那么大了,怎么说离就离。
后来了解了才知道,原来结婚了那么多年这儿媳妇一直在守活寡,两人分房睡,只在回父母家的时候才睡一起,生了孩子后整整六年,胡鹏一直没碰过她。
就在前段时间,儿媳妇忽然发现原来胡鹏有个“男朋友”,这简直比守活寡还要让她气愤,说什么也要跟胡鹏离婚,胡鹏家里不同意,胡鹏也不松口,这女人被逼急了,就回到了前面一幕。
孩子没了。
葛茜心里一躁,气得在原地直跺脚:“你说说这小子喜欢谁不信,喜欢个男人,我真是,哎,作孽哟。这孩子啊,不就是被他们俩给害了吗!”
几人听了葛茜说出的话,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大家不约而同的沉默了,没人吭声,沉默了好一会儿,魏威才清了清嗓子,说要去洗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