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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酒店走廊铺着地毯,一路走来脚步都没声,孟冬没回他的话,连喻见也一直沉默,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回荡在这空间。
蔡晋同后知后觉,目光转向喻见。她帽子的毛圈又遮住了眼睛,看不清她的双眼,但她似乎垂着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安静地有点违和。
“我也好奇。”孟冬手指夹着房卡,晃了一晃,慢半拍地说出这四个字,接着,干脆地打开了房门。
轰一下,轻轻涌过一股气流。
房间空无一人。
期待落空,倒也不是很失望,“哎,没人。”蔡晋同环视了一圈。
这是一个套房,整体装修很商务,但摆在客厅东北侧的大浴缸实在太醒目,使商务风增添了一丝风情味。
房间干净整洁,显然在孟冬离开期间,客房服务人员已经收拾过了。
三人在卧室衣柜旁找到一只大号行李箱,双人床上还平铺着一套带着衣罩的男性服饰,上面贴着标签,是送洗后工作人员送回来的。
“这行李!”蔡晋同推了一下箱子。
孟冬扫了眼床上的衣服,过去把箱子放倒。蔡晋同蹲下来:“啧,有密码,你能想起密码么?”
孟冬直接上手试,000,123,显然这些小白密码并不符合。
“怎么办?”蔡晋同问。
“撬吧。”
“撬锁。”
孟冬和喻见异口同声,两人相视了一眼。
孟冬起身,去拨客房服务的电话,让他们送点工具上来。然后他把室内空调打开,脱下外套,顺手往沙发一扔。
蔡晋同站在衣柜前喊:“你还有个包!”
孟冬不紧不慢地从迷你吧里筛选出一瓶苏打水,边喝边回卧室,朝望着他的喻见说了声:“喝什么自己拿。”
喻见移开视线,没吭声。
孟冬目光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一秒,仰头喝口水,转身去看衣柜。
衣柜里挂着两套衣服,角落有一只黑色行李包。孟冬拧上盖子,随手把苏打水搁在衣柜隔板上。
他打开行李包,翻了翻,里面全是衣服。冬天|衣物厚,这只包里装了没几件。
蔡晋同又四处看了看,说:“也不知道你老婆来没来过这里,怎么没看见有女人的东西。”
房里所有摆设一目了然,放在外面的物品,只有卫生间的男士洗面奶、剃须刀等,不是酒店提供的,那应该就是孟冬自带的。
其他的私人物品都没见着,哦,还有个摆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充电器。
一会功夫,工作人员将工具送到,依旧是孟冬下手,从拉链处下刀,没半点迟疑地一割,行李箱报废了。
在地板上展开,箱子内的物品一目了然,除了男士衣物,再没别的。
蔡晋同忍不住说:“你怎么连台电脑都不带。”
“等我恢复记忆告诉你。”孟冬把衣服扔回箱包内。
蔡晋同:“……”
“所以你到底有没有老婆?”蔡晋同问完抬起手,“诶,不用重复了。”
孟冬“呵”了声,站了起来。
“只是昨晚到现在这里没出现女人而已。”喻见看了看卫生间里干干净净没一张厕纸的垃圾桶,终于说了一句话。
孟冬看着喻见。
“中介说你告诉他的,你老婆是本地人,你现在住酒店,你老婆是本地人的话,她应该是住自己家里。”蔡晋同分析道。
他其实没怎么怀疑中介口中那位孟太太的真实性,因为外地人在限购条件下买房,要么缴足几年社保,要么以公司名义购入,要么买法院拍卖房,或者只能购买公寓。
孟冬甚至是外省人。
他又心想,孟冬也许跟他老婆是分居状态,或者和他丈人家不睦,所以他才独自住酒店。
但他没把这想法说出口,毕竟涉及孟冬的私人感情问题,因此他只是总结道:“也就是说,你在这儿是有亲戚朋友的。”
那现在就该按照喻见说的,赶紧找营业厅补办手机卡。
这回换喻见开车,
这附近她太熟悉,毕竟她家小饭店就开在这里,饭店是个老小区的门面房,从前他们一家三口就住在饭店楼上的那套房子。
很快经过一家联通营业厅,蔡晋同叫停:“诶诶,对面有联通!”
喻见目不斜视地说:“哦,那还要绕过去。”
但她最终没绕,笔直往前,没一会她就将车停在一家移动营业厅门口。“先去移动吧。”她说。
她没下车,蔡晋同陪着孟冬一道进去。她打开车内收音机听了一会儿,又趁机给父母打了一通电话,让他们放心,病人身体十分健康。
车内音乐轻柔环绕,是熟悉的旋律。她挂掉电话,跟着轻哼,调子和收音机里的严丝合缝。
注意到那两人从营业厅里出来,她把收音机关上。
“运气不错,正好就是移动。”蔡晋同坐回车里跟喻见说。
“那现在换上。”喻见手指挂在方向盘上,随心地嗒嗒着,眼瞧着车内后视镜。
孟冬视线上瞟,和她对望了一下。他嘴角牵了牵,动作利索地把手机卡换上,边上蔡晋同伸长脖子。
车停原地不动,手机开机,没电话进来,微信app开始下载,蔡晋同又提醒:“把淘宝一起下了,还有什么微博、qq。”
微信先下载好,密码自然是不记得的,验证码登录。蔡晋同脖子伸得更长了,没多久,喻见就听他“嗯”了声,是不可思议的疑惑。
她依旧从后视镜里看,对方虽然神情怪异,但仍道:“你给他发个信息……算了,直接通话吧。”
应该是拨了微信电话,但还没听到嘟嘟声,先听见蔡晋同高八度的惊讶:“啊?”
喻见这次回头。
“人把他拉黑了!”蔡晋同说着,干脆抄起孟冬拿着的手机给她看。
入眼是微信聊天界面,右边月亮头像是微信号主人的,绿色聊天框显示“呼叫失败”四个字。
往上看他微信好友的名字,叫“x”。
“刚拨出去,就跳出个框,说对方把他加入了黑名单,不能语音通话。”蔡晋同说。
喻见顿了一会儿,才开口:“那换个人啊。”
蔡晋同点进通讯录页面:“我也想——”再次让她看。
喻见总算知道他刚才第一声“嗯?”是怎么回事了——孟冬的微信通讯录里只有一个好友,就是“x”。
喻见迟迟不说话。
“可能我人缘不太好吧。”孟冬仿佛一个旁观者,满不在乎地飘出这样一句话。
岂止是人缘不好,蔡晋同心底呵呵,此刻很多猜测呼之欲出,但他没浪费时间:“孟哥,你再看看淘宝。”
孟冬从善如流。
淘宝总算出现地址了,一个是住宅,一个是某理工大学。
均在y省,不是孟冬老家s省。
两个收件地址,但只有一个联系电话,收件人也相同,姓名叫“叉叉”,蔡晋同合理怀疑,这人可能就是微信上那位“x”。
孟冬照着号码拨出去。
很不巧,是关机状态,合理怀疑也至少准确了一半。
车里很安静,手机不开扩音,喻见也能听见电子声,她问:“关机?”
蔡晋同:“嗯。”
孟冬翻了下手腕,看向喻见,似乎挺无奈的样子。
蔡晋同这回多了个心眼,再去看这个淘宝账号的最新购物记录。
“乖乖——”他又发出一声感叹,“2020年?六年前?”收件地址是位于y省的住宅。
再往后翻了几个记录,不是住宅就是学校,没有其他地址,网购物品有零食,有男士用品,也有女士用品。
蔡晋同对此已不报希望,他很敷衍地问:“那咱们要去y省走一趟?”
孟冬帮他说出心里话:“估计白走一趟。”
喻见扫了眼淘宝地址,把手机还给后面,后座两人继续尝试微博和qq。
微博账号倒是有,但关注了五花八门几百人,微博一条没发过,比僵尸号还僵尸。
另外,蔡晋同也忘了,qq是需要账号登录的,光有手机号没用。
蔡晋同感叹:“我服了!”又说,“我怀疑那个‘叉叉’,不是你前女友,就是你现任老婆。”
孟冬似乎在思考他的话,蔡晋同转而问驾驶座:“喻见,你说呢?”
喻见已经在启动车子,说:“如果是男的呢?”
“他淘宝号买过女装。”
喻见道:“那也不一定吧。”
蔡晋同一噎,接着,偏头看向孟冬。
也不是没可能……
“哦?”孟冬在翻阅着新手机,不经心地说,“我应该没那么时髦。”
蔡晋同已经忘了先前的提问,他问喻见:“我们现在去哪儿?”
“医院。”喻见说。
前方经过家里的小饭店,喻见向蔡晋同介绍:“那边就是我家的饭店。”
蔡晋同往外望,有家店铺关着卷帘门,顶上没招牌,四周三三两两站着人,还有记者扛着摄像机拿着话筒。
喻见突然加速,车大大方方从记者们跟前开过,甩他们一帘尾气。
蔡晋同身子一晃,孟冬倒坐得稳,他系了安全带。
“孟哥,你对那饭店有印象吗?”蔡晋同问。
孟冬回想了一下,摇头:“记不起。”
“到时候我们带你多走几个地方,你既然已经在这儿住了三天了,说不定能有什么熟悉的事物勾起你的记忆。”蔡晋同说。
三人赶在医生下班前返回了医院,取完剩下的化验单,医生看过后告知他们,病人再留院观察一晚,之后可随时出院,只是要注意伤口,记得换药和复诊,回家还需休养。
孟冬自然遵医嘱,他需要换洗衣物。
刚才在酒店时没考虑过这个,已经折腾一天,不介意再耗点时间,蔡晋同说他来开车,送孟冬回酒店取东西,还能在酒店洗个澡,条件总比病房好。
喻见无所谓,她裹着围巾往后面一坐。天黑得早,蒙上一层雾,就算灯光璀璨,视野仍觉得模糊。
一路抵达酒店,半途还见证一场车祸,今天估计得有不少交通事故,蔡晋同跟后座二人说。
孟冬下了车,停了一下,又转身,扶着车顶望向车内的人:“吃什么,我先点单。”
他是看着喻见问的,喻见舒舒服服窝着,说:“有什么吃什么。”
蔡晋同回头说:“你慢慢来,不着急,反正我们就在车上躺一会儿。”
孟冬说:“那我看着办了。”
车门关上,蔡晋同打方向盘往酒店停车场去,跟喻见闲聊:“就算能升起玻璃遮挡,人在里头洗澡,谁好意思坐沙发上听水声?害得咱们得先在车里等。希望他洗澡洗快点儿。”待会儿就上他客房吃晚饭了。
孟冬独自上楼,打开暖气,他先打电话叫三人餐,没说让他们多久时间送到客房,总归没他洗澡快。
行李箱还摊在地上,挂下电话,他走过去,翻出一身换洗衣物,顺手将凌乱的东西理了理,手摸到底部夹层,他拉开拉链,从里面取出一本护照。
车子停稳,蔡晋同解开安全,他伸了一个懒腰,胳膊举在半空时一顿。
“哎,我想到了——”他转头说,“咱们可以去民政局查一下他老婆是谁啊。”这还是喻见提出的补卡,让他有了灵感。
“再去趟联通和电信,说不定他有其他手机号。”他扯了下嘴角,“不然就凭他空荡荡的微信朋友圈,他也太不正常了。”
喻见没反对:“好啊。”
蔡晋同感慨:“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咱们除了得负责帮他恢复记忆,还得帮他找老婆!”
喻见瞥他一眼,把帽子往下一拉,遮住上半张脸。
“车上有吃的吗,让我垫垫肚子。”蔡晋同问着,翻了翻水杯架和仪表台。
喻见闷在帽子里说:“不知道。”
蔡晋同没翻出吃的,倒翻出一个相片架,是放在车台上的那种架子,用夹子夹着照片。
应该是底座坏了,所以被车主塞进了抽屉里。
“这照片上的人是你吧?”他问。
喻见从缝隙里瞄了眼,接着戳开帽子,身体往前。
照片里的人一头短发,十三四岁,一脚光着蹬在凳子上,撩起裤腿,似乎在向众人展示。
蔡晋同指着照片笑:“就是你,你跟你小时候长得一个样啊,这什么pose,这么逗?”又仔细看了眼,“诶,你脚背是乌青了吧?”
是乌青了,一大块,在右脚。
黄河边,十三四岁的她从自行车底下挣脱出来,怒不可遏地朝着一脸诧异的少年反扑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意识到时间线,《春起》时间是2016年-2019年,《渴夏》2019年夏,《秋焰》在七年后,就是2026年了。所以《再冬》的现实时间,是2026年末——2027年初那个冬天。
就是不知道六年后有没有机器人保姆,想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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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那一天,她还没来得及仔细看一看黄河,先在黄河边经历了人生的第一“架”。
作为班级里的差生,她只是学习差,逢年过节长辈们聚餐,没法赞她读书好,只能一个劲地夸她乖巧懂事。矮子里面拔将军,至少她从没被叫过家长。
因此打架这种事,她未曾亲身经历。
估计少年被她的反杀整懵了,有几秒保持静止状态,她在这几秒间抓、挠、挥拳,毫无章法,但招招落在了实处,直到她的巴掌即将扇到对方脸上,对方才出手,一把掐住她手腕。
“停停停!”大伙伴跳下自行车,抓住少年的手臂。
她趁机举起另一只手,扇他个连环掌。
少年朝着制住他的人喊:“你他妈瞎啊,看不到她在揍我!?”
大伙伴不知是没听清还是不管他,将少年抱住,不让他还手。
少年只能抓着她手腕不放,一边被拖开一边拿脚踹。
她哪能再被踹到,火冒三丈,低头就往他手背咬。
她不知道这里离曲阿姨家只剩百米多,他们这边的闹腾早已传到前方灯火通明的房子里,大人们随之赶到,拉的拉,抱的抱,费好一番功夫才将战火暂时熄灭。
她见到父母也跑了过来,突然委屈盖过了愤怒,嘴一咧,嚎啕大哭。
“怎么回事啊,啊?”母亲急慌慌把她搂住,又想推开她检查她情况,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父亲怒目圆瞠,眼看就要责问明显是肇事者的少年,通过周围人的言语,他知道了少年的身份。
她当时没留意父母忽高忽平稳的心情,是很久之后回想当时,她才意识到,父亲原本是想替她主持公道的,但在听到少年是曲阿姨的外孙后,他立刻移开眼,大事直接化无了。
她自己也没料到,这人竟然是曲阿姨的亲外孙。
曲阿姨一直守着她丈夫的遗体,没有跟出门,众人回来后向曲阿姨解释了经过。
曲阿姨弯下腰,扶着她双肩,将她从头到脚检查一遍,又问她有没有哪里受伤。
她自然流着泪说:“头、背,胳膊,还有腿,还有我的脚,都破了。”
母亲在旁和稀泥:“你听她瞎说,别理她,这本来就是个误会,看看你家孩子,手都被她咬成什么样了。”
她不忿,红着眼仰头,瞪母亲:“他手哪里有事!”
少年就站在斜对面。
四周亲属教训他,说辞也就是“你看你把小妹妹打成什么样了”,他不耐烦地挥了挥空气,不知是嫌烟雾缭绕还是嫌烦。
手背上的咬痕倒是挺显眼,但没太夸张。
于是曲阿姨就细声细语地向她解释起因。
“家里原本有三辆自行车,上个月都被偷了,后来我重新买了三辆,没想到前不久小偷又来一次,偷了其中一辆,另外两部新车没被偷走,估计是因为我用铁链和锁头锁住了,小偷没撬开。我们都猜小偷也许还会上门,所以我外孙往这自行车上刷了漆当记号,刚才他见你骑着这车,就误会了。他这次实在太鲁莽了,对不起。”
喻见第一次听成年人向她说“对不起”三个字,眼泪就刹在眼眶里,忘记往下掉了。
她其实不怎么疼,毕竟军大衣又大又厚,替她卸掉了不少力道,父母也早看出她是在顺杆爬。
但是短暂停顿后,她反而更气了。被误认是小偷,这叫什么无妄之灾,她招谁惹谁了,先不说她无缘无故被人打,光是她穿着这么重的军大衣打人,她也很累好不好,到现在都还没恢复力气。
曲阿姨转头说:“小阳,你过来,先道歉。”又顺便向她们介绍,“他之前去公交站接人了,你们没碰上面,我外孙,小名叫小阳春,或者叫他小阳。”
小阳春的母亲,也就是曲阿姨的女儿,推了推他,让他过去。
少年迈着大步上前,不用人催,很干脆地说了声:“对不起!”但他又举起左拳,右手食指点了点拳头上的牙印,“你也没吃亏!”
“小阳春!”曲阿姨呵斥。
小阳春母亲拽了下他:“你干什么你!”又对他们说,“实在是对不起,这孩子性子太冲,做事都不过脑,他说他看见骑车的人穿着军大衣,又是短头发,他就以为是个陌生男的,那就一定是小偷。我想要是没穿军大衣,女孩子身形肯定不能认错。他自己后来都吓了一跳。”说着,摸摸少年的头。
少年瞥了他母亲一眼,曲阿姨也深深地看了自己女儿一眼。
喻见自己没想这么多,只是听完对方的话,她觉得这身军大衣更重了,心底的火苗又要复燃了。
小阳春母亲顿了下,最后含笑说:“回头我一定给他一顿教训。”
母亲道:“干嘛呀,小孩子打打闹闹而已,好了,这里还办着事呢!”又拍拍曲阿姨袖子,“别管孩子了,让他们自己玩去,一会儿就有说有笑了。”
她也知道这些大人不可能真当场抽一顿这个叫小阳春的人,对方要是七八岁的熊孩子倒可以,可他虽然个子不太高,但显然也有十三四岁了。
果然,大人们聊起来。
“那我外孙比见见大一岁,见见是几月生日?”曲阿姨问。
“她八月的。”母亲问,“小阳春呢?”
“看样子见见读书早,”曲阿姨说,“我家这个生日是农历十月,他现在念初二,见见也一样吧?”
所以这家伙也读初二!她坐在一旁小板凳上,隔着大厅的跪垫,瞪视对面的人。
“对,也是初二。那还是你家这个好,我当时还想要不要晚一年送见见上学,这样孩子懂事点,我们也好放心。”
“其实差不多,早读书有早读书的好。”
对面的少年大张着腿坐,手捏着可乐瓶嘴,搭在腿边一晃一晃。他身子往后仰着,肩膀和后脑勺顶着墙,眼皮低垂,漫不经心的目光对着她,一副松松垮垮的姿态。
她肝火上升,使劲把军大衣一敞。
“妈,我脸疼。”她转头说。
“牙疼?”母亲问。
“脸疼!”她强调,“刚摔的,脸好像肿了。”
母亲敷衍地摸摸她的脸:“你那是婴儿肥。”然后继续跟曲阿姨讲话。
她差点就把牙咬碎了。
“嗤——”
她耳朵灵,立刻瞪过去,对方视线轻飘飘地瞟开,嘴角笑意还嚣张地挂着。
“他刚是去车站接他爸了,我们这里出租车少,他爸可能没法过来。”曲阿姨低声跟母亲聊家事,“……他们两个都离婚五六年了,当初都和和气气的,所以现在也是朋友,听说老韩没了,小阳他爸立刻订机票说要过来,他人在英国打拼,自己也不容易,订得都是高价票,谁知道航班会延迟,小阳没接到人,回来还把见见打了,这孩子!”
“这不是误会吗,孩子哭一哭就没事了。”母亲问,“那他爸明天才能到了?”
“是啊,”曲阿姨说,“等老韩的事情办完,我女儿也要回柬埔寨了。”
母亲问:“她怎么会去柬埔寨工作?”
曲阿姨说:“她的工作很少跟我说,这几年都这样,孩子一直跟着我和老韩,她见孩子次数少,所以有些时候,在孩子的事情上,她难免做得歪。”
她边听大人聊,边把凳子往后挪,凳脚翘起,她后仰靠墙,觉得挺舒服,还打了个哈欠。
晚上就睡在曲阿姨家了。母亲坚持要陪曲阿姨守灵,曲阿姨就让她去楼上房间睡。
曲阿姨家的房子大,房间也多,她领着她上楼,推开一间房说:“我给你拿毛巾牙刷。”
她跟着进去,见到墙上挂着的曲阿姨夫妻合照,知道这是主人房,小腿意外撞到个东西,她一低头,才发现柜边地板上放着一把吉他。
吉他歪倒,她弯腰去扶,手指头碰到琴弦,她忍不住刮了两下。
曲阿姨拿着毛巾过来,说:“这些都还没来得及收拾,腿撞到了吗?疼不疼?”
她摇头,问:“这个要扔掉吗?”
“不扔,要放到仓库去。”
她多看了一眼。
“你喜欢吉他吗?”曲阿姨问。
她说:“我不会这个。”
进到客房,她把军大衣放到窗边凳子上,脱了鞋,她才意识到右脚脚背有点疼,她按了几下,后悔刚才没脱鞋给大人们看,这可不是污蔑,母亲总不能说她的脚也是婴儿肥。
楼上开着暖气片,她第一次见,还用手去摸了摸,不明白楼下怎么没开。这一觉睡得并不好,她开始想念家里的床。
次日天刚亮就起了,楼下充盈着香烛味。
准备送走遗体,曲阿姨说:“老韩说他这一生都活得很恣意,到这个年纪走了,虽然早了点,但也算喜丧。他和我都不是注重仪式感的人,但到底我们这代人不可能完全不尊重传统,所以葬礼需要办,但不需要伤心。”
于是她后来猜,当葬礼乐队一通荒腔走板,曲阿姨也能始终面不改色,大概就是因为她不是一个注重外在仪式感的人,所以没怪乐队的不专业。
小阳春作为亲外孙,自然全程在场,他神情肃穆,而她昨晚没睡好,也没精力去瞪他。
忙到天黑,客人也都散去,曲阿姨的女儿和前女婿送外地亲戚去住宾馆,今晚她和父母仍在曲阿姨家过夜,明天下午再搭乘曲阿姨亲戚的车去市区的火车站。
时间渐晚,大人们却不准备去休息,母亲叮嘱了她一句:“你跟哥哥呆家里看电视,别跑出去。”
她哪来的哥哥?!!!
她忍住,看出她们有事,问:“你去哪?”
母亲说:“我陪你曲阿姨出去办点事。”
她站起来:“我也去!”
母亲把她摁下:“你老实点。”又朝父亲撇头,“老喻,你看着她。”
父亲却说:“我陪你们一起去,不然我不放心。”
曲阿姨想了想道:“小阳,你陪着妹妹,我们一会儿就回来。”
她看见小阳春瞥了她一眼,这一眼很有点煽风点火的味道,她的肝又热了起来。
小阳春扬了扬手上的遥控板,意思是“去吧”,又懒洋洋地说了声:“放心。”
山中没大王,他们两个也没打起来,小阳春在楼下客厅看电视,她噔噔噔回楼上,打算洗洗睡。
关了灯,她在乌漆墨黑中辗转反侧,大约因为明天就能回家了,所以她有些兴奋,没丝毫睡意。
窗外隐约传来些动静,她以为父母回来了,跳下床扑窗户看。
两层小楼外黑咕隆咚,月光下有个男人身影站在墙根下。
看着也不像小阳春的爸,再说他爸送完客人回来了,他妈怎么不见人影?
她半截身子往外挂,想看得更仔细,余光突然瞄到一个影子正靠近墙根,她定睛一看,立马认出是小阳春,他脚步轻慢,手上还高举着一根棍子。
大约她人往窗外挂太多,存在感太强,小阳春突然抬头,两人四目相对,她脑子有点空。
墙根下的人影忽然转身,一下就能发现小阳春,她想都没想,抓起窗边凳子上的军大衣,朝下一抛。
“啊!”叫声短促,声音闷在了大衣底下。
小阳春趁此时机冲上前,落棍一下比一下狠。她鞋都来不及穿,冲下楼找座机,先打110,再打父亲手机,扯着嗓子喊:“爸,有小偷,你快回来!”
墙根底下,她的视觉盲区,正停着那两部被上过漆的自行车,这就是那个偷车贼!
挂回座机,她躲到大门背后偷看外面,那人不知道是不是后脑勺长眼,喊道:“去叫人啊!”
“我打过电话了!”她回。
“蠢啊,喊隔壁!”
她光着脚冲出去,既兴奋又慌张,邻居家隔了段距离,三更半夜她蹦蹦跳跳:“救命——抓小偷——救救小阳春——救救小阳春——”
乒铃乓啷,邻居家大人纷纷冲了出来,赶在小阳春即将控制不住贼人前,把自行车小贼彻底放倒。
她跑得气喘吁吁,插着腰站在人后面喘气,小阳春还握着棍子,回头找了找,然后视线盯住她。
他眼神有点怪,她甚至看出对方有一丝咬牙切齿。
作者有话要说: “救救小阳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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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她当然知道这人为什么咬牙,她抬起一只脚,用脚底板搓了搓裤腿,这么冷的天,她光脚竟也没觉得冰,她给了他一个得意的笑。
见小阳春目光移到她脚上,她还把脚底板往前一亮:“跑掉我半条命!”
“要截肢了吗?”小阳春凉飕飕地问。
她脚放回地面,质问道:“你什么态度,别忘恩负义!”
边上邻居甲大声打断他们:“曲老师呢?”
小阳春目光从她身上瞥开。又是这种冷嘲、不屑一般的眼神,她使劲安抚自己胸口。
小阳春回答邻居:“出门办事了。”
“那就没大人了?”邻居乙说,“先报警,你外婆手机在没在身上?你赶紧给她打个电话。”
她听到,气也喘匀了,喊说:“已经报警了,电话也打了!”
邻居丙望着她:“你怎么穿这样就跑出来了,快回屋里,别着凉!”
她想把军大衣捡回来,偷车贼被人抓着,那几个大人脚边就是军大衣,也不知道被人踩了几脚,破没破烂。
她又搓了搓脚底板准备过去捡,眼前人影一晃,小阳春先她一步。
她尚未反应过来,小阳春把军大衣打开,朝她一抛。
眼前一黑,她整个人被盖在衣服底下,撸下衣服露出脑袋,她说:“这件军大衣救过我的命,也救过你的命!”
替她挡过拳头,为他挡过小偷!
“我要不要给它插把香!”小阳春不耐烦。
“也不是不可以!”
小阳春作势挥拳头。
她脖子往前伸,你想干什么干什么!
“给我进去!!!”小阳春破口。
她也有些受不了冷了,抱着衣服赶紧往房子里跑。
等大人们惊魂未定地赶回家时,她已经穿好鞋袜,裹紧自己的外套了。
军大衣太脏,她下不了手。
大人们严格按照流程,先关心,再教训,母亲还朝她屁股打了两巴掌,她扭开屁股,朝曲阿姨和小阳春看了眼,再没好气地抓住母亲袖子,不让母亲“丢人现眼”。
回到客房之后,她问母亲:“妈,你们刚才干嘛去了?”
母亲说:“你曲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