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的意思是,你若见好就收,你还是楚州布政使。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反正楚州离京城几万里之遥,朕对你眼不见为净。“呸”回应他的,是郑兴怀的唾沫。“不识抬举。”曹国公望着郑兴怀的背影,冷笑道。打更人衙门,浩气楼。魏渊是郑兴怀散朝后,第一个拜访的人。许七安一直关注着今日朝堂上的动静,正要去驿站找郑兴怀询问情况,听说他拜访魏渊,便立刻去了浩气楼。但被守卫拦在楼下。“魏公说了,见客期间,任何人不准打扰。另外,魏公这段时间也没打算见您呀,不都赶你好几次了吗。”守卫和许七安是老熟人了,说话没什么顾忌。许七安打人同样也没顾忌,巴掌不停的往人家脑壳上甩,边打边骂:“就你话多,就你话多”七楼。身穿青衣,鬓角斑白的魏渊盘腿坐在案前。他的对面,是脊背渐渐佝偻,同样头发花白,眉宇间有着化不开郁结的郑兴怀。“京察结束时,郑大人回京述职,本座还与你见过一面。那时你虽头发花白,但精气神却是好的很。”魏渊声音温和,目光怜悯。而今再见,这个人仿佛没有了灵魂,浓重的眼袋和眼里的血丝,预示着他夜里辗转难眠。微微下垂的嘴角和眉宇间的郁结,则说明对方内心怨念深重,意难平,气难舒。“魏公也打算放弃了吗”郑兴怀沉声道。“我很欣赏许七安,认为他是天生的武夫,可有时候也会因为他的脾性感到头疼。”魏渊答非所问的说道:“我与他说,在官场摸爬滚打,要三思:思危、思退、思变。“做事之前,要考虑这件事带来的后果,明白其中利害,再去权衡做或不做。“如果滚滚大势不可阻挡,就要思退,避其锋芒。咱们这位陛下,就做的很好。只有避退了,安全了,你才能想,该怎么改变局势。“许七安这小子,回答我说:这些道理我都懂,但我不管呵,粗鄙的武夫。”郑兴怀想起许银锣在山洞里说的一番话,明知镇北王势大,却依旧要去楚州查案,他刻板严肃的脸上不由多了些笑容。“能让魏公说出“粗鄙”二字,恰恰说明魏公对他也无可奈何啊。”郑兴怀听懂了魏渊话中之意,但他和许七安一样,有着自己要坚守的,绝不退缩的底线。他独自下楼,看见等候在楼下的许七安。“郑大人,我送你回驿站。”许七安迎上来。“本官不回驿站。”郑兴怀摇摇头,神色复杂的看着他:“抱歉,让许银锣失望了。”许七安心里一沉。两人沉默的出了衙门,进入马车,充当车夫的百里申屠驾车离去。途中,郑兴怀描述了今日朝堂的始末,点明诸公们态度暧昧,立场悄然变化。“魏公不应该啊,到了他这个位置,真想要什么东西,大可以自己谋划,而不需要违背良心,迎合陛下。”许七安深深皱眉,对此不解。“魏公有难度的。”郑兴怀替魏渊解释了一句,语气里透着无力:“君臣有别,只要陛下不触及绝大部分人的利益,朝堂之上,无人是他对手。”“魏公说的三思郑大人何不考虑一下暂避锋芒吧,淮王已死,楚州城百姓的仇已经报了。”许七安劝道。郑大人是个好官,他不希望这样的人最后落个凄凉结局,就如他当初在云州,为张巡抚独挡叛军。这次没有叛军,这次的争斗在朝堂之上,许七安也不可能拎着刀冲进宫大杀一通,所以他没有发挥作用。只能劝说郑大人三思。郑兴怀看着他,问道:“你甘心吗你甘心看着淮王这样的刽子手成为英雄,配享太庙,名垂青史”许七安没有回答,但郑兴怀从这个年轻人眼里,看到了不甘。于是他欣慰的笑了。“本官是二品布政使,可本官更是一个读书人,读书人但求无愧于心,要对的起自己,更要对的起辛苦抚养你长大的父母。”一路无话。过了许久,马车在街边停靠,申屠百里低声道:“大人,到了。”许七安掀开帘子,马车停在一座极为气派的大院前,院门的匾额写着:文渊阁。内阁郑兴怀跃下马车,对门口的侍卫说道:“本官楚州布政使郑兴怀,求见王首辅。”看到这里,许七安已经明白郑兴怀的打算,他要当一个说客,游说诸公,把他们重新拉回阵营里。侍卫进入内阁汇报,俄顷,大步返回,沉声道:“首辅大人说,郑大人是楚州布政使,不管是当值时间,还是散值后,都不要去找他,免得被人以结党为由弹劾。”郑兴怀失望的走了。接下来的一天里,许七安看着他到处奔走游说,到处碰壁黄昏时,黯然的返回驿站。许新年散值回府,不见大哥,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才听见屋脊有人喊道:“你大哥在这里。”那是妙龄女子悦耳的声线。抬头看去,原来是天宗圣女李妙真,她站在屋檐,面无表情的俯瞰自己,仅是看脸色,就能察觉到对方情绪不对。许二郎搬来梯子时,发现李妙真已经不在,大哥叼着草根,双手枕着后脑,躺在屋脊上,翘着二郎腿。俊美无俦的许新年拎着官袍下摆,顺着楼梯爬上屋脊。“你上来作甚。”许七安没好气道:“走了一个烦人的婆娘,你又过来吵我。”“李道长似乎不太高兴。”许二郎语气平稳,在大哥身边坐下。“当然不高兴,如果实力可以的话,她现在都想在卯时杀进宫去。”“为什么要等到卯时”“因为她觉得庙堂之上禽兽遍地,统统该杀,所以要等待卯时上朝,杀一窝。”许七安没好气道。许二郎闻言,缩了缩脑袋:“幸好我只是个庶吉士。”许七安忍不住笑起来,笑完,又叹息一声:“天宗修的是太上忘情,也许,等将来她真的有这个实力,却已经不是当年的飞燕女侠。这就是人生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大哥好像变的更加冷静了。”许二郎欣慰道。“不是冷静,是有些累了,有些失望了。”许七安双手枕着后脑,望着黄昏渐去的天空,喃喃道:“认个错,道个歉,有那么难吗”许二郎扭头,看了他一眼,随后把目光投向青冥的天色,道:“朝廷之事我已了然,上来是想跟大哥说一说。镇北王屠城案,朝廷虽为下定论,但此事在京中闹的沸沸扬扬,早已成定局。想要扭转局势,没那么简单。“哪怕朝廷强行把镇北王塑造成英雄,此事也会留下隐患,人们说起此事时,永远不会忘记最初对他们造成巨大震撼的镇北王屠城事件。这就是将来翻案的关键所在。”翻案许七安眉毛一扬,瞬间想起许多前世历史中的案例。很多无辜冤死的忠臣良将,最后都被翻案了,而曾经风光一时的奸臣,最后得到了应有的下场。其中最出名的是秦桧。这位千古大奸臣和妻子的铜像,至今还在某个著名景区立着,被后人唾弃。唾弃到什么程度秦桧妻子假乃亮。魏公让郑兴怀三思,是不是也抱着同样的想法呢郑大人被愤怒和仇恨冲昏头脑,情绪难免极端,未必能领会魏公的意思,嗯,我明日去提醒他。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既然形势比人强,那就隐忍呗。我家二郎果然有首辅之资,聪慧不输魏公许七安欣慰的坐起身,搂住许二郎的肩膀。许二郎嫌弃的推搡他。皇宫。摆设奢华的寝宫内,元景帝倚在软塌,研究道经,随口问道:“内阁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老太监低声道:“首辅大人近来没有见客。”元景帝满意颔首:“魏渊呢”“前日散朝后,郑布政使去了一趟打更人衙门,魏公见了,而后两人便再没交集。”老太监如实禀告。“魏渊和王首辅都死聪明,只不过啊,魏渊更不把朕放在眼里。”元景帝倒也没生气,翻了一页,凝神看了半晌,忽然脸色一冷:“郑兴怀呢”“郑大人这几日各方奔走,试图游说百官,肯见他的人不多,诸公们都在观望呢。他后来便改了主意,跑国子监蛊惑学子去了。”老太监低声道。元景帝笑了笑,眼神没有半点笑意,带着阴冷。五月十二的早上,距离镇北王的尸体运回京城,已经过去八日。关于如此给镇北王定罪,朝廷的公告一直没有张贴出来。京城百姓倒是不急,身为天子脚下的居民,他们甚至见过一个案子拖了好几年的,也见过一个减免赋税的政令,从几年前就要开始流传,几年后还在流传,大概会一直流传下去。不急归不急,热度还是是有的,并没有因此降温。茶余饭后,京城百姓会习惯性的把镇北王抬出来一刷二刷三刷这天清晨,京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三十骑策马冲入城门,穿过外城,在内城的城门口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