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两个雄踞北方的强者一死一伤,此战之后,北境将迎来十几年,乃至数十年的和平。镇北王,死得其所,是大奉的英雄。”讲到最后一句时,曹国公那叫一个感慨激昂,热血沸腾,声音在大殿内回荡。曹国公给了诸公两个选择,一,固守己见,把已经殒落的淮王定罪。但皇室颜面大损,百姓对朝廷出现信任危机。二,来一招偷天换日,将此事更改成妖蛮两族毁了楚州城,镇北王守城而亡,壮烈牺牲。诸公们要做的,只是为一个死去的亲王正名。这样不但能挽回朝廷颜面,还能更进一步,树立朝廷的威信和强大。这时,一个惨笑声响起,响在大殿之上。郑兴怀环顾沉吟不语的诸公,扫过元景帝和曹国公的脸,这个读书人既悲恸又愤怒。“陛下,曹国公,你们是不是忘了,目睹这一切的不是只有本官。还有使团众人,还有楚州两万将士。以及京城万千知晓此事的百姓,以及国子监的年轻学子。”郑兴怀忽地冷笑一声:“你们堵得住这些悠悠众口吗”元景帝居高临下的俯瞰他,眼眸深处是深深的嘲弄,淡淡道:“退朝,明日再议”怀庆府。后花园的凉亭里,石桌边,怀庆正与许七安对弈。“前日,听闻临安去找父皇质问真相,被挡在御书房外,她性格执拗,赖着不走,罚了两个月的例钱。我原以为她还要再去,结果第二天,太子便遇刺了。”怀庆白皙修长的玉指捻着白色棋子,表情清冷的闲谈着。“太子应该没死吧。”许七安盯着棋盘,半天没有落子,随口问了一句。“受了点轻伤罢了。”怀庆淡淡道。两人对弈片刻,她似乎觉得与许银锣下棋实在没趣,又找了一个话题:“今日朝堂之事,可有耳闻”许七安脸色阴沉的点头:“诸公们吃瘪了,但陛下也没讨到好处。估计会是一场长久的拉锯战。”怀庆抬起清丽脱俗的俏脸,黑亮如秋后清潭的眸子,盯着他,竟嘲笑了一下,道:“你确实不适合朝堂。”“”我说错什么了吗,你要这样打击我许七安皱眉。“这棋下的也无趣,本宫没什么兴致了,不如与你复盘一下今日朝堂之事。”怀庆公主把棋子轻轻抛入竹篾棋盒。许七安精神一振。“今日朝堂上商议如何处理楚州案,诸公要求父皇坐实淮王罪名,将他贬为庶民,头颅悬城三日父皇悲恸难耐,情绪失控,掀了大案,痛斥群臣。”怀庆笑了笑:“好一招苦肉计,先是闭宫数日,避其锋芒,让愤怒武百官一拳打在棉花上。“待他们冷静下来,情绪稳定后,也就失去了那股子不可抵挡的锐气。朝会开场,又来那么一下,非但瓦解了诸公们最后的余勇,甚至反客为主,让诸公产生忌惮,变的谨慎”这就好比两个人打架,其中一个人突然狂性大发,抓起板砖打自己的头,另一个人肯定会本能的忌惮,谨慎,以及他是疯子。套路不高明,但很管用许七安得承受,元景帝是有几把刷子的。“接着,礼部都给事中姚临跳出来弹劾王首辅,王首辅只有乞骸骨。这是父皇的一石二鸟之计,先把王首辅打趴下,这次朝会他便少了一个大敌。而且能震慑百官,杀鸡儆猴。”怀庆端着茶喝了一口,淡淡道:“好在魏公及时出手,不是要治王首辅吗那就别留余地。可这就和父皇的初衷相悖了,他并不是真的想罢了王首辅,这样会让魏公一家独大。呵,对魏公来说,如此借机除掉王首辅,也是一桩妙事。”许七安咽了咽口水,不自觉的端正坐姿。“杀鸡儆猴的计策失败,父皇立刻让左都御史袁雄出手,把皇室颜面抬出来你要知道,从古至今,皇室的尊严仅次于朝廷尊严,对诸公们,有着天然的压迫力。”怀庆公主沉声道。身为臣子,一心想要让皇室颜面扫地,这无疑会让诸公产生心理压力许七安缓缓点头。人与人的斗争,无外乎武力斗争和心理博弈。就如他穿越前经常听到的一个词:pua“这是为历王后续的出场做铺垫,袁雄终究不是皇室中人,而父皇不适合做这个谩骂者。德高望重的历王是最佳角色。虽说这一招,被魏公破解。”怀庆一边收拾棋子,一边说道:“但历王这一闹,效果多少还是有点的。而这些,都是为后续曹国公的出场做铺垫。“用朝廷和皇室颜面,动之以情。用杀蛮族、妖族的结局晓之以理。楚州城虽然没了,但这一切都是妖蛮两族做的。“百姓早已习惯了妖蛮两族的凶残,很容易就能接受这个结局。而妖蛮两族并没有讨到好处,因为镇北王杀了蛮族青颜部的首领,重创北方妖族首领烛九。“试问,百姓听了这个消息,并愿意接受的话,事情会变得怎样”许七安涩声道:“楚州城破,就不是那么无法接受的事。因为一切的罪,都归结于妖蛮两族,归结于战争。“镇北王也从屠城凶手,变成了为大奉守国门的英雄。而且,他还杀了蛮族的三品强者,立下泼天功劳。”怀庆公主颔首,嗓音清丽,问的话题却特别诛心:“如果你是诸公,你会作何选择”许七安没有回答。镇北王索性不过是个死人,他若活着,诸公必定想尽一切办法扳倒他。可他现在死了啊,一个死人有什么威胁如此,诸公们的核心动力,就少了一半。如果真能像曹国公说的,能逆转楚州屠城案的真相,把这件事从丑闻,变成值得歌功颂德的大捷。那为什么不呢怀庆道:“父皇接下来的办法,许诺利益,朝堂之上,利益才是永恒的。父皇想改变结局,除了以上的计策,他还得做出足够的让步。诸公们就会想,如果真能把丑闻变成好事,且又有利益可得,那他们还会如此坚持吗”许七安脸色愈发阴沉。“而一旦大部分的人想法改变,魏公和王首辅,就成了那个面对滚滚大势的人。可他们关不了宫门,挡不住汹涌而来的大势。”怀庆清冷的笑容里,带着几分嘲讽。许七安一时间分不清她是在嘲讽元景帝、诸公,还是魏渊和王首辅。或者都有,或者,她也在嘲讽自己。“不对,这件事闹的这么大,不是朝廷发一个公告便能解决,京城内的流言如火如荼,想逆转流言,必须有足够的理由。他能堵住朝堂众臣的口,却堵不住天下人的口。”许七安摇着头。“父皇他,还有后手的”怀庆叹息一声:“虽然我并不知道,但我从来没有小觑过他。”两人没有再说话,沉默了半晌,怀庆低声道:“这件事与你无关,你别做傻事。”她不认为我能在这件事上发挥什么作用,也是,我一个小小的子爵,小小的银锣,连金銮殿都进不去,我怎么跟一国之君斗玩争斗我还嫩的很,怀庆也觉得我不行许七安咧嘴,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可是,我才是杀了吉利知古的英雄啊。打更人衙门,浩气楼。午膳后,魏渊小憩片刻,然后被进来的吏员唤醒。“魏公,陛下遣人传唤,召您入宫。”吏员低头躬身。魏渊默然几秒,温和的声音说道:“备车。”第384章 回家皇宫,御花园。垂下明黄色帷幔的凉亭里,黄花梨木制作的道青衣。魏渊和元景帝年岁相仿,一位气色红润,满头乌发,另一位早早的两鬓斑白,眼中蕴藏着岁月沉淀出的沧桑。如果把男人比作酒水,元景帝就是最光鲜亮丽,最尊贵的那一壶,可论滋味,魏渊才是最醇厚芬芳的。两人在手谈。元景帝看着被魏渊收走的白子,叹息道:“淮王殒落后,这北境就没了擎天柱,蛮族一时是兴不起风浪了,可东北巫神教如果绕道北境,从楚州入关,那可就是直扑京城,屠龙来了”说话间,元景帝落子,棋子敲击棋盘的脆响声里,局势霍然一边,白子组成一柄利剑,直逼大龙。“啧,魏卿今日下棋有些心不在焉啊。”魏渊目光温和,捻起黑子,道:“擎天柱太高太大,难以控制,何时坍塌了,伤人更伤己。”轻飘飘的落子。两人一边闲谈,一边对弈,四五次落子后,元景帝淡淡道:“前几日太子遇刺,后宫人人自危,皇后也受了些惊吓,这段时间吃不好睡不好,人都憔悴了。魏卿啊,早些抓住刺客,让这事过去,皇后也就不用担惊受怕。”魏渊看了眼棋盘,投子认输,缓缓吐出一口气:“陛下棋艺愈发精湛了。”而后,他起身,退后几步,作揖道:“是微臣失职,微臣定当竭尽全力,今早抓住刺客。”元景帝大笑起来。同一时间,内阁。一名穿蟒袍的渊阁,拜见了首辅王贞文。没有停留太久,只一刻钟的时间,大太监便领着两名宦官离开。首辅王贞文面无表情的坐在案后,许久不曾动一下,宛如寂静的雕塑。次日,朝会上,元景帝依旧和诸公们争论楚州案,却不复昨日的激烈,满殿充满火药味。今日朝会虽依旧没有结局,但以较为平和的方式散朝。久经官场的郑兴怀嗅到了一丝不安,他知道昨日担忧的问题,终于还是出现了。朝会上,诸公们虽依旧不肯松口,但也不像昨日那般,坚持要给镇北王定罪。甚至,在勋贵们提出如何消除京中流言、改变楚州两万甲士对此事的看法时,部分文官以呵斥为名,参与讨论。而最让郑兴怀痛心疾首的是,魏渊和王贞文全程保持沉默。散朝后,郑兴怀沉默的走着,走着,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他:“郑大人请留步。”他木然的回头,看见穿公爵冠服的曹国公追上来,脸上带着明显的笑意。在郑兴怀看来,这是胜利者的笑容。“郑大人,你私自离开楚州,进京告状,自以为携大势而来,又可曾想过会有今日呢”曹国公神态自若,淡淡道:“本公给你直条明路,楚州城百废待兴,你是楚州布政使。此时,正该留在楚州,重建楚州城。至于京中的事情,就不要掺和了嘛。”他转头看了一眼背后的金銮殿,提点道:“这也是陛下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