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朝朝就此在沈暮深房中住了下来, 因为怕对他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所以这段时间她几乎白天都不出门,只有晚上偶尔跟沈暮深出去透透气, 这还是在沈暮深提出邀请的前提下,如果他不说,顾朝朝根本连门都不肯出。尽管她如此低调,宫里也都知道了掌印大人屋里有个女人的事, 一时间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只是不敢传到沈暮深这里。顾朝朝更是无从得知了,整日一个人待在房里, 吃吃糕点喝喝茶,日子过得比做皇后时还舒坦。因为她一个人在住处,沈暮深怕她无聊,这几日不再像以前一样只顾公事, 几乎每天一下值便急匆匆回去, 除去皇上召见,几鲜少有人能瞧见他。跟着他做事的那几人近来也相当好过, 因为他每天都心情极好,同他们说话时竟然有些和颜悦色。那可是一向以严苛著称的掌印大人,没想到竟也有这般好说话的时候。又是一日黄昏,沈暮深已经到了下值时间, 垂垂老矣的皇上却一直对着棋盘沉思,没有放他离开的意思。沈暮深垂着眼眸等了许久,见他还是不动,于是抬眸看向下方伺候的小太监。小太监急忙上前:“皇上, 时候不早了,李贵妃还等着您呐。”皇上神情微动, 许久才恍然:“天儿都黑了,是该过去了。”“奴才送您。”沈暮深上前搀扶。“叫旁人送朕就行,你回去吧,别以为朕没瞧出来,你从方才就一直心不在焉,”皇上斜了他一眼,“怎么,被你屋里那个宫女迷昏头了?”沈暮深眼眸微动:“奴才该死。”“行了,不过是找个对食,有什么该死不该死的,你且回去吧。”皇上说完,便叫人扶着自己离开了。沈暮深跟在后头送到门口,待人走远后眼神倏然冷了下来:“来人。”“掌印大人。”宫人连忙上前。“查查是谁在皇上面前多嘴。”沈暮深冷声道。那人连忙称是。天色不知不觉已经黑透,还有几日便是八月十五,傍晚的风已经去了暑气,透出丝丝凉意。沈暮深急匆匆往住处走,还未走到就远远看到窗上一片烛光。他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浮躁了一天的心总算安定下来。“这样不好,沈暮深,你该冷静才是。”他低声警告自己,调整好心情后才抬脚往屋里走。正趴在床上看话本的顾朝朝听到门口传来动静,当即放下手中的书跳下床:“你回来啦。”“慢点。”沈暮深反手将门关上,抬眸看向屋里的一切。才短短几日的功夫,屋里添了梳妆台,添了许多软垫,桌上也总是摆放着糕点与果盘,被烛火一烘散发着家的味道。满满当当的。沈暮深回神,又提醒一句:“日后下床别总用蹦的,仔细崴到脚。”顾朝朝啧了一声:“我如今年轻力壮,蹦蹦跳跳没事的。”“你从前也不老。”沈暮深扬唇。顾朝朝失笑:“比你娘都大,还不老呢?”沈暮深唇角的笑意顿时淡了下来。顾朝朝见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立刻有些拘束地站定:“抱、抱歉。”虽然改变剧情后,他的父母过了几年好日子,但最后还是因为在边关时留下的旧疾,在前年双双离世。她以为他不高兴,是因为她提起了他的父母。沈暮深知道她误会了,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只是不喜她提及辈份,静了静后转移话题:“听服侍的人说,你还没用晚膳?”顾朝朝轻呼一口气:“想等你回来一起吃。”“日后不准这样了,”沈暮深走上前,为她整理有些散乱的头发,“我也并非次次都能及时回来。”“我知道,你若晚回太久,我自己吃就是。”顾朝朝笑道。沈暮深低低应了一声,同她一起到桌边坐下。顾朝朝一整个白天都没说话,此刻看到他回来,话就不由自主地多了些。沈暮深知道她寂寞,却也没说让她多出去走走的话,一来是怕她再被人伤害,二来是他想要独占她的私心作祟,不想她被任何人瞧见。他知道自己不该对她生出任何阴暗心思,可他偏偏控制不住,只好尽可能亲自回来陪她。顾朝朝兀自说了半天话,才发现他只是安静倾听,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我话是不是太多了?”“没有,我喜欢听。”沈暮深看向她。顾朝朝叹了声气:“暮深,你别总这么纵着我。”沈暮深闻言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原来她还知道自己是纵着她的。两人又闲聊片刻,直到沈暮深露出疲意,顾朝朝才提出休息。沈暮深应了一声,便从柜子里拿出了被褥铺在地上。自从第一天留在这里后,他便一直打地铺,随着天气转寒,铺在地上的被子越来越厚。顾朝朝上辈子睡了很久山洞,自然清楚那种从地心涌上来的凉意,是多少被子都隔不了的,因此十分不是滋味:“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要不我还是去偏房住吧。”话音刚落,门外便传出呼啸的风声,顾朝朝打开窗户看一眼,发现突然变天了。看样子是要降温的,顾朝朝蹙起眉头回到床边。沈暮深的手一停。顾朝朝见状忙道:“你看我都回来这么久了,肯定不会再离开,你不用担心的……要是实在担心,你可以每晚将我的门和窗子锁上,这样总能安心吧?”沈暮深抬眸看向她。短短九年,他的气势已今非昔比,如今的顾朝朝与他对视,竟然有些犯怂:“……实在不行,你叫人送张床来,老这样打地铺会生病的。”“如今阖宫上下,都以为你是我的对食,”沈暮深不急不缓地说,“皇上也知晓你的存在了。”顾朝朝愣了愣,猛然睁大了眼睛。“若是分房睡,或是再添一张床,怕是会生出事端。”沈暮深见她眼底没有流露出厌恶,紧握的手逐渐放松。顾朝朝怔怔看着他,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对他尴尬地笑了笑:“我还以为自己藏得够好……若大家都这样以为,那确实不好添床。”“所以,睡吧。”沈暮深目露温柔。顾朝朝扯了一下唇角,想说什么又觉得怪异,纠结片刻后躺下了。沈暮深看她一眼,确定她已经躺好,这才去吹熄了灯烛。黑暗中,两道轻微的呼吸声隔着距离交错,安静地提醒对方自己还没睡着。窗外风声越来越大,屋里也越来越凉,顾朝朝躺在床上,都能感觉到凉意,不难想沈暮深现下是何感受。许久,她还是忍不住开口了:“暮深。”“嗯?”“要不你上来睡吧。”她小心开口。沈暮深一怔,双手死死攥住被子,声音却一如既往的淡定:“我不冷。”“真的不冷吗?”顾朝朝迟疑地问。沈暮深应了一声:“不冷。”顾朝朝还是担心,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沈暮深无奈,只好重新点了灯,叫人去将地龙烧起来。“……才八月份,烧地龙是不是太早了些。”顾朝朝眨了眨眼睛。沈暮深失笑:“若是不烧,怕是您今晚都睡不着了。”顾朝朝跟着笑:“也是,那就烧吧,今日降温按特例处理,待明日天气转暖了,将地龙灭了就是。”“睡吧。”沈暮深说着话,又将烛火灭了。顾朝朝静静躺在床上,直到感觉到屋里暖和起来,才默默闭上了眼睛。翌日一早,天气果然重新暖和起来,好像昨夜的寒风只是一场梦境。顾朝朝醒来时,沈暮深已经离开,她静坐片刻,这才起身洗漱。用过早膳后,她看着目不斜视端着碗筷准备离开的小太监,突然间问了一句:“今日初几了?”小太监吓得一抖,连忙回答:“回姑娘的话,八月初十了。”还有五天就是沈暮深生辰,而两个半月后,就是他遇刺的时间。顾朝朝心中有了计较,应了一声便让他先离开了。自从那次她想告诉沈暮深将来遇刺之事、却被沈暮深严厉制止后,她便一直没有再提这件事,眼看着遇刺的时间越来越近,似乎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顾朝朝想起沈暮深抗拒听到这些的样子,不由得一阵头疼。沈暮深的生辰在中秋,每年中秋宫里都要设宴,所以注定他没办法轻轻松松过生辰,如今距离那日还有四五天,他便已经开始忙碌起来。他整天早出晚归,顾朝朝也没闲着,整日在司礼监的小厨房里研究菜色,一忙就是一整天。沈暮深忙里偷闲时,会叫来她身边服侍的人询问,得知她整天窝在厨房后,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告诉她别太累。”他叮嘱道。宫人急忙答应。沈暮深想了想,又补充:“别打着我的名义提醒,且当我什么都不知道。”“是。”宫人应了一声,不小心瞥见他的脸,看到他眼底的笑意后暗暗心惊。宫人走后,又一个小太监来了,沈暮深看到他神色瞬间淡了下来:“如何?”“回大人的话,已经查出来了,顾姑娘的存在,是、是李贵妃同皇上说的。”李贵妃便是当初那个靠着模仿顾朝朝,被皇上看中一步登天的人。沈暮深面无表情:“只有她说过?”“咱们的人是万万不敢同皇上乱嚼舌根的,那些宫女就不必说了,奴才查了三遍,只查到李贵妃一人。”小太监毕恭毕敬。沈暮深垂下眼眸,看向桌案上的批红。地上的光影逐渐移动,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开口:“李贵妃偷走的荣华富贵,如今也该还了。”当初是他厌恶动不动从皇上口中听到顾朝朝的名字,这才留下这个女人,若是她老实本分,他倒不介意给她一个善终,可惜了……小太监明白他的意思,当即退下了。两日后,李贵妃悬梁自缢。宫妃自尽是大罪,尤其还在中秋前,皇上盛怒,当即将李贵妃父兄打入大牢,其三族家眷尽数贬出京城,这些年靠着李贵妃没少风光的李家,一瞬间大厦倾塌。而这些,不过是因为她在床榻之上的一句闲聊。这件事之后便是中秋,皇上先前怒火攻心,又与其他宫妃厮混两日,这日参宴时精神不振,饮了两杯酒便乏累不堪,匆匆离席了。皇上一走,沈暮深也跟着离开,却没有同他一起去后宫,而是脚下一转回了司礼监。窗子上的烛光依然温暖明亮,顾朝朝正端着一个盘子往屋里跑,看到他后愣了一下:“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沈暮深三步并两步,冲上去接过盘子:“皇上身子不适,提前散席了。”“……可我还没准备好。”顾朝朝无语。沈暮深失笑,随她一起进屋,便看到桌上已经摆了两道菜。“我做的,如何?”顾朝朝邀功。沈暮深点头:“朝朝真厉害,竟然连菜都会做。”这段时间,他叫她的名字愈发顺嘴了。“少来,你敢说自己之前不知道?”顾朝朝轻嗤一声。沈暮深笑而不语,将手中的盘子放到桌上:“不是说还没准备好?”“对,还有一道菜没炒。”顾朝朝说着,急匆匆跑回厨房。虽然知道她这几日一直在钻研菜色,做几个菜应该是没问题的,可沈暮深还是不放心,见她走了连忙跟了过去。“你给我添些柴。”顾朝朝指挥他。沈暮深当即挽起袖子在灶台前蹲下,按照她的吩咐添柴火。小厨房没有门窗,屋里的一切外头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宫人们看得平日高高在上的掌印大人,此刻乖顺地蹲在灶火前打下手,一时间都惊得眼珠子要掉出来,没敢多看便匆匆离开了。沈暮深唇角始终噙着笑,添完柴火后又帮忙切辣椒。他从未做过这些,切出来的辣椒粗细不一,顾朝朝看了直嫌弃:“还以为你什么事都能做得极好,看来是我高估你了。”“我从未学过,自然生疏,若是多练些时日,定能切得好一些。”沈暮深看向她。顾朝朝啧了一声:“那可未必,学做菜是要靠天赋的。”说罢,她从沈暮深手中抢过菜刀:“还是我来切吧,你太慢了。”然而她切得也不怎么熟练。沈暮深简直看得心惊胆战,正要说他来就好,顾朝朝就痛呼一声丢掉了刀。“怎么了?”他脸色一变。顾朝朝脸都扭曲了:“切、切到了。”沈暮深立刻将她手抓起来,看到只有一道小伤口后松一口气,接着就看到顾朝朝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辣椒……疼!”伤口本身不怎么疼,可辣椒沾上面可就不一样了!顾朝朝只觉得手指火辣辣的,整个人都要不好了。沈暮深面色凝重,听到她说辣后想也不想地将她的手指含进嘴里。指尖勾到湿热的唇舌后,顾朝朝先是一愣,接着便感觉手指被轻舔一下。柔软潮湿的感觉让她猛地睁大眼睛,眼底清晰地倒映出沈暮深的脸。沈暮深本来只是想清理她指尖的辣意,可对上她茫然失措的眼睛后,眼神倏然暗了下来。两个人倏然沉默,若非灶台里的火还在噼里啪啦地跳动,顾朝朝有一瞬间以为,这个世界已经静止。